流熏歎息一聲,為難的看一眼世子景玨,更看一眼方春旎,也是一臉淒然的附和:“晴妹妹這病,來得也蹊蹺呢,如今時常心思重,無故悲泣,哭笑無常的,近日裏人也看似懶懶的,總在自怨自艾……”


    方春旎一聽不覺一驚,忽然緊張地問:“若如此說來,怕是晴兒這病沒有個一年半載也難痊愈了,”


    她擔憂地望一眼洪太醫,似是這病症頗重。


    喜姨娘一聽正中下懷,忙裝作悲痛欲絕的追問:“旎姑娘呀,我家晴兒這是什麽病症呀?要一年半載才能痊愈?”


    方春旎反問,“平日裏晴兒是不是總是悲傷欲哭,喜泣無常,人賴乏力,歎息不止……”喜姨娘尋思片刻,借坡下驢地點頭稱是:“晴兒這些日子總在哭,怕是大小姐自此不再同她想好了……”


    “晴兒夜間睡眠不安,夢遊,如今舌紅苔少,脈弦細或大或小,遲數無常……這,分明是《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脈證並治篇》中所說的髒躁之症。”


    洪太醫接過方春旎的話繼續解釋,“髒躁之症,源於‘憂愁思慮,情誌鬱結,以至心傷血虛,心火上亢所致。心在誌為喜,在聲為笑,肺在誌為悲,在聲為哭。心火上亢則灼肺,肺被傷,故悲傷欲哭。心主血而藏神,心血既虛,神誌不寧,且心火上亢,不能下交於腎,則腎亦病,腎為欠為嚏,所以,數欠。’《內經》有雲:‘腎病者,善伸數欠顏黑’。二小姐這病,當以養心潤燥為主,食甘麥大棗湯。不過眼下,還是要先驅入體的寒邪為主。”


    方春旎心中有數,對洪太醫說:“洪師叔看,當年祖父常用的四逆湯如今可是給晴妹妹使得?


    洪太醫尋思片刻說,“若說二小姐眼下這病辨證,四逆湯倒是使得。”


    方春旎見他首肯,便轉身吩咐丫鬟白術:“白術,你拿筆去開方,甘草二兩,幹薑一兩生用去皮,八破,加附子一枚……”


    洪太醫聽得頻頻點頭,讚歎一聲:“師門有後,真是幸事!”


    喜姨娘眸光一轉,湊上前看看白術抄方子,一邊訕訕地問洪太醫,“如此說來,晴兒她這一年半載的都要吃那個什麽甘麥大棗湯調養才好了?”


    方春旎倒是好奇地問:“方師叔看,舍妹這病來勢洶洶的,她一閨閣女子,如何就中了這麽深的寒邪?看著脈象,都頗是異樣呢。”


    “當是驟冷驟寒才激出此症,隻是不知二小姐如何就受了風寒?”


    “哦?是‘寒’還是‘邪’呢?但願是‘寒’,若是‘寒’,這三劑湯藥下去,就當見效。若是還無起色,怕真是中了‘邪’了。”方春旎感歎著,“若果然是‘邪’,那家母的話就應驗了,怕不是藥劑所能治愈了。”


    晚晴一驚,眸光裏透出幾分敵意,又迅然遮掩。如何也沒想到平日裏與世無爭出塵脫俗在梨雪館的方春旎突然出手就招招奪命。如今方春旎以同門之誼得到洪太醫的信任,三劑藥就逼她完好如初。若她病愈,豈不就要被送去廟裏吃那鞭笞之苦?若是她繼續拖延臥病不起,那就承認了不是患病,而是中邪。若是中邪,更是正中謝妉兒的下懷,拖她去廟裏羞辱笞責。她恨恨的咬了櫻唇,做出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蓬鬆了發髻,一綹青絲從鬢角垂在腮邊,她強撐身子艱難道:“多謝旎姐姐成全。”腹中卻是恨得咬碎鋼牙。


    “晴兒,晴兒,看小舅舅給你帶什麽稀罕物來了?”窗外一聲沙啞懶懶的聲音,婆子阻攔的聲音傳來:“十舅爺,姑娘房裏有客。”


    “她一個姑娘家,房裏難不成還有外客?”


    簾子一跳,晚晴的小舅父喜富提個鳥籠晃身進來,另一手托著一個巴掌大的盒子。


    喜姨娘不停向他擠眼示意他不可造次,喜富的眸光掠過在場或坐或立的眾人,非富即貴,他伸伸脖,眸光恰看到病榻邊側坐的流熏,眸光一亮,垂涎三尺般張張口,再沒了話。


    “這……這是……大小姐?”喜富結結巴巴地問。


    喜姨娘忙上前捶打他的肩頭罵:“你還來做什麽?還說什麽民間仙方,險些害得晴兒喪了命。你還不退下,去,到我房裏候著去,再同你算賬!”


    她邊說,邊深深給喜富擠個眼色。


    隻是喜富此刻花癡般張大嘴木訥地望著流熏傻笑,仿佛要將她斂進眼珠裏,深深鎖住。


    流熏看他那副模樣,不覺掩口噗嗤一笑,起身說:“旎姐姐,咱們也讓晴妹妹好生休息吧。咱們去老祖宗跟前去請安。”


    景玨忙說:“那,景玨也隨兩位表妹去拜見外祖母,兩位表妹請。”


    他謙遜有禮地讓了流熏和春旎向外,搶前一步順手為她們打起簾子,動作悠然,毫無分毫取媚之意,令流熏不覺一笑。人人都說趙王世子不僅人生得英俊,武功高強是少年將帥,更是位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雖然同玨表兄為了晚晴的事兒生出不少口舌爭執,但她心裏還是對玨表兄多少有分親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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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散去,晚晴掙紮著坐起,依舊頭昏眼花,險些暈厥。


    喜暖香如泄氣的皮囊捶了腿癱坐在榻旁,狠狠道:“姑娘這場苦,可不是白吃了?如今她們是不給咱們留活路!”


    倒是晚晴閉了目冷靜片刻,也不開眼,隻喃喃地吩咐:“小舅,聽聞花街柳巷的龜公老、鴇兒手中都有一種藥,能讓女子的月信提前或是延後。”她頓住話,猛然睜眼,眼底滿是腥紅的血絲。


    喜富一驚,他試探湊上前問:“甥女兒,你可不要糊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何苦拿自己的身子去玩笑?這藥是有,可焉知不是傷身子的呀?你看多少青樓女子從良後不能生育,追悔莫及。那藥,可不是糖水,想喝就能隨意喝的。”


    喜暖香畢竟同晚晴母女連心,似明白了晚晴的用意,嗚嗚的哭出聲來,推一把兄弟喜富說:“讓你去做,你就去。若不如此,還有什麽法子能讓晴兒逃過眼下這場橫劫?如若果然遂了那賤人的意,將晴兒綁去井轆轆上抽肉……日後晴兒如何做人,如何嫁人?咱們可就指望她了。”


    喜富頓足歎氣:“好,我就去辦!看剛才小世子對咱們晴兒,還真是眉目傳情,有那麽點意思。”


    忽然,他眸光一轉,嬉皮笑臉地問:“適才那大小姐,可是生得天仙般的品貌,乍看一眼,驚為天人呀!怕是那驚鴻照影來,就是如此的令人心動。”


    話音未落,喜暖香早已狠狠揪扯了他的耳朵,疼得喜富哎呦呦的亂叫求饒。


    “你休想動那丫頭半根指頭,如今這丫頭可不比往常,變得牙尖嘴利,處處咬人了。”喜暖香心有餘悸地說。


    打發了喜富下去,喜暖香看著惆悵落寞帳中目光發滯的女兒晚晴焦灼道:“眼下就是來了葵水,推諉了再避個五日七日的光景,可畢竟好景不長,那刀還架在脖頸上呢。姑娘可有法子了?”


    晚晴頹喪無力的搖搖頭,仿佛筋疲力盡一般。


    “我在想,那賤人為何對你步步緊逼不肯罷手,還是因為你威脅到了謝流熏。她才處心積慮要除你而後快。”喜暖香吞吞吐吐地說。


    “媽媽這話是何意?”


    喜暖香湊近她跟前認真道:“若是咱們不去招惹那丫頭,許是謝妉兒就饒過咱們了?”


    晚晴苦笑搖頭:“隻怕那邊也不依。這劍有利刃,才為人所用。若是一朝無刃,怕是就要被當做廢鐵丟入熔爐化為血水……媽媽還是慶幸咱們尚且還存有一日的鋒利吧。”


    “可如此何時是個頭呀?不然,嫁人,設法速速嫁人。離開了謝府,眼不見心不煩。那趙王世子,對女兒你還是情深意重的。你看他今日聽說你病倒,就急得去請來洪太醫。”喜暖香試探道,眸光裏透出一份期冀的光芒繼續尋思,“女兒你好生想想,趙王妃世子妃病怏怏的,怕是活不過一兩年,如今世子膝下無子。如果你果然嫁去趙王妃做貴妾,日後生個一男半女的,待那世子妃一命嗚呼,母憑子貴,你就可以扶正做世子妃了。”喜暖香邊說邊掩飾不住喜上眉梢,她揉著冰涼的手指感歎,“算命的說,你這麵相身材,是個多子多福的,定然錯不了。”


    晚晴凝滯的眸光落在醉楊妃色軟煙羅寶帳上,陰冷蒼白的麵頰漸漸浮出一絲笑意,她喃喃自語:“最後一線生機,總是要奮力一搏。聽說,趙王妃就要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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