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合歡,添炭!”晚晴對窗外吩咐,也不見合歡應聲,忽然記起了因日間的事兒,合歡在受罰。


    “紅杏、秦桑、田嬤嬤……”晚晴再去喊時,心裏也沒抱了幾分希望,隻覺得屋裏分外的涼寒。


    小丫頭秦桑提個炭籠子進來,垂個眼兒,抽抽噎噎的過後囁嚅了一聲:“二小姐。”


    那副悲悲戚戚的模樣,分明哭過。


    “誰給你氣受了?”她問。


    秦桑年紀小,忍不住放下炭籠揉個眼哭出聲來:“才我去後廚去給姑娘打沐浴的湯水,廚娘們和老葛家媳婦在胡亂嚼舌根子埋汰姑娘你。見我去了,圍上來說些不幹不淨的話,還說,還說……”


    晚晴本就蒼白的臉更是慘白如紙,不必問,她自然知道牆倒眾人推的道理。


    喜姨娘迫不及待地逼問:“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她們說些什麽?”


    秦桑臊得雙頰通紅,鼓了幾次勇氣都沒能說出口,急得跺腳哭了說:“總之不是好話,尋些難聽的話糟蹋二小姐呢。”


    “既然是醃臢的話,就不必去理會,憑她們嚼舌根子爛口瘡!”晚晴斥責一聲。


    喜姨娘忍不住一把撕扯了秦桑的小臉罵:“吞吞吐吐的,你說呀!她們口裏都噴了什麽糞,我去尋她們說理去!”


    “媽媽!”晚晴製止道,“讓她們去說,仔細自己打嘴。”


    又打發秦桑說:“下去吧,橫豎不關你的事兒,若日後有人在尋釁,你自推說不知,若有人問,就讓她們自己請老太太和示項,跟去看熱鬧就是。”


    “哎呀,我的二小姐,你做得什麽打算呀?可是急死我了!”喜暖香再也無法安靜。


    一陣北風吹過廳堂,銀霜炭忽明忽暗,白花花一盆炭灰裏點綴星點火色,仿佛雪地上點染的紅梅花瓣刺眼灼目。


    晚晴用銀扡子撩撥著新添的炭,不徐不疾地從牙關裏擠出幾個字:“快刀斬亂麻,一了百了!”


    “我的天爺!”喜暖香驚得一口涼氣倒灌進五髒廟裏,急得四下看看,低聲說:“天子腳下,人命關天,這裏是謝閣老府。總不能玉石俱焚吧?”


    “我說要殺她嗎?”晚晴詭詭一笑:“殺人不見血,讓她生不如死!她不想咱們好活,我們就送她去好死!”


    “你的意思是……”喜暖香試探著一臉神秘地問,“……還是他的授意?”


    “任她是名花奇葩,成了殘花敗柳。就是入宮去奪魁又能如何?”晚晴冷冷一笑,將銀扡子深插進炭盆裏起身說,“明兒媽媽隻需去當了人提醒大太太,老夫人花誕將至,照了舊俗,府裏的小姐們該去廟裏為老夫人燃長明燈,頌無量壽經祈福的。”


    她說著,唇角那絲笑意更甚,嬌美的容顏透出幾分冷豔,“我今日落水受驚著寒,怕是一時半晌難以下床,這病怏怏的身子是得捱一日且捱一日。倒是媽媽,隻需依計而行就可化險為夷。”


    說罷,她對外麵吩咐一聲,丫鬟們端來一盆熱氣騰騰的水放在她眼前,才放穩,棉簾子一動,又進來一名婆子端來一盤冰涼漂浮冰碴的冷水也並排放了,二人都詫異地望著她。


    “女兒,這是做什麽?”喜暖香打量那兩盆水不明究竟地問。


    晚晴也不作答,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冷冷的,冰寒透骨。她徑直走去盆邊,附身用手輕輕地勾弄那盆熱氣飄霧的水,嘩啦啦的一陣水聲撩動。


    “聽說十舅舅又來尋媽媽討銀子了?”晚晴問。她的表舅喜富是個遊手好閑的浪子,平日裏常來尋她母女揩油討要些銀子。


    喜姨娘罵咧咧一句:“那個敗家子兒!若不是看他是喜家根苗……”


    “媽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不是這位小舅舅是脂粉巷子中的采花高手嗎?媽媽盡管打發他去廟裏走一遭,多少不會讓他吃虧。若是辦妥了,那邊有大筆銀子賞他的。”


    “你是說……”喜姨娘驚詫的眸光打量女兒,恍然大悟後又有幾分隱隱的擔憂。


    忽然,晚晴舉起那盆熱騰騰的水,兜頭淋下,嘩啦一聲,一盆水澆在晚晴身上,整個人如水洗一般。驚得喜姨娘不知所措的上前抱住她問:“女兒,你,你不要糊塗,船到橋頭自然直,你這是做什麽?”


    晚晴周身濕透,水滴順著額頭垂下的幾綹發滴滴答答的流淌,她揩把臉上的水在風中打個寒戰,看一眼母親說:“媽媽去給我拿塊帕子來擦臉。”


    不過喜姨娘轉身的功夫,就聽又是嘩啦一聲響,咣當一聲銅盆落地,砸在方磚地上聲響刺耳。喜姨娘猛然回頭,見晚晴懂得周身發抖,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已將她淋個通透,她顫抖著步伐踉蹌地奔去大雪紛飛的屋外。


    “晴兒!”喜姨娘撲上去,被晚晴費力推開,低聲叮囑:“媽媽,你去吧,不然女兒的罪就白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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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玨入宮,小心翼翼進了勤政殿,四下裏陰風涼涼,仿佛腳心都向上透了寒氣。


    他看著靴尖,依稀看到端坐在龍書案前批閱奏折的皇上,慌忙垂眸低眉順眼地跪拜:“臣景玨,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萬萬歲!”


    沒人應聲,隻有筆落如飛的沙沙聲如霰雪灑落疏窗,景玨屏息靜氣的又等了片刻,也不敢打攪,忽然聽上麵一聲輕嗽,沉沉的聲音冷冷地喝一聲:“好大的狗膽!”


    景玨慌忙叩首,不知是訓他還是罵那上奏折犯顏的大臣。


    更過一陣子,皇上一陣冷笑問:“朕的欽差都被你斬殺了?”


    隻這話一出,景玨周身的緊張不安霎時間散去,俯首靜氣地答:“臣罪該萬死!”


    “既然知道罪該萬死,還回京做什麽?自處了就是!”皇上恨恨道。手中奏折啪的一聲扔在景玨麵前喝道:“都是彈劾你父子的!”


    景玨忙叩首更深,眸光隻看了眼下黑亮的金絲方磚不慌不亂地說:“趙王爺本是要斬殺罪臣以謝天下,隻是軍中眾說紛紜,怕貿然誅殺了景玨是小,倒是誤了皇上公正的英名是大,才將臣重責小懲,打發回京師來麵聖領死。臣不敢誤了趙王爺的一世英名,一人做事一人當,請皇上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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