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的生母喜姨娘在一旁一聽滿臉堆笑,環個臂上前,斜分的劉海泛著桂華油的青光貼在額上,更顯得一雙眼兒分外精亮嬌俏,幸災樂禍道:“捉賊拿贓,捉奸拿雙。大姑娘同沈公子在眾目睽睽下被捉在床上,也怪不得晴兒實話實說。”


    前世裏這風雪夜,姐妹二人才摸去前院書館。晚晴在門外望風,她趁著書館內豆燈一點入內探望沈師兄,誰想一陣陰風,燭火忽滅,四下一陣黑暗,旋即一陣“捉奸”的喊聲,敲鑼叫嚷聲震驚全府。圍擁來的眾人堵在房中的有衣衫不整坦胸露、體的沈孤桐,更有她這個狼狽不堪跑丟一隻繡鞋的謝家大小姐。種種跡象都顯示她同沈孤桐暗度巫山雲雨失貞在先,她有口難辯清白,爹爹盛怒之下險些依家法將她賜死。平日義氣的她至死也沒有供出“同案犯”晴兒。仗著祖母的偏寵,爹爹隻得同意將錯就錯的成全她同沈孤桐的姻緣。為此她氣得爹爹大病一場,自此冷落了她。


    如今想來,一切都是沈孤桐精心謀劃的圈套。“傻晴兒,你怎麽能……招認了?你,你如何這麽糊塗?你既已招供,可讓姐姐如何救你?”流熏急惱道。


    “救我?”晚晴一驚,滿眼詫異,或是心中有鬼,她舌頭有些打結,“姐姐,你說森麽……”


    “孽障,還敢狡辯!”謝祖恒一聲嗬斥,怒不可遏地就要飛腳踢向流熏。分明是女兒流熏不顧禮義廉恥,做下家法不容的醜事,如今還敢狡辯!


    “老爺!”繼母封氏慌忙阻攔,將流熏護在身後,眉頭緊顰勸說:“老爺息怒,都是妾身的不是,平日對她姐妹疏於管教。”


    流熏癱軟跪坐床上,緊緊拉住晚晴冰涼的小手,沉吟半晌終於道出驚人的隱情:“傻妹妹,那不可告人的……隱疾……如實說出,日後妹妹可如何嫁人呀?”


    隱疾?晚晴一臉詫異地望著她,不知所雲。


    “但凡能保全妹妹的名聲,姐姐受些冤枉也值得。”流熏抹一把淚哀哀道,“爹爹,晴妹妹有夢魘夜遊的暗疾,由來已久……她夢中去了沈師兄的房裏,怕是醒來都不知自己做了什麽?”


    夢遊,暗疾?


    “姐姐?”謝晚晴惶然望著流熏。


    “是女兒夜裏醒來不見了妹妹,一時擔心妹妹夢遊之症複發有個閃失……才擅作主張尋著妹妹留在雪地裏的足跡尋到了前院書齋……熏兒救妹心切,竟然疏忽了宵禁的家矩,還惹來諸多誤會……求爹爹恕罪。”流熏一副忍辱負重被逼無奈道出原委的模樣。


    原來大小姐去前院書館是為了尋找夢遊的二小姐謝晚晴,並不是同沈公子私會。眾人驚訝的目光如夢初醒般望向晚晴。


    晚晴如被猛嗆了一口水,幾乎窒息。眸光裏的疑惑漸漸被隨之而來的驚恐替代。


    “不,不是如此的!”晚晴慌忙辯解,“姐姐,你渾說什麽?姐姐怨怪妹妹也不該如此編派謊言誣陷晴兒的聲譽……”


    晚晴萬萬沒有料到謝流熏情急中為了自保胡亂編出這個借口,一盆汙水潑向她,假話說的如真的一般。夢遊之症的女子在本朝會被視作是惡鬼附身,是要被當做“七出”之例休回娘家的,更何況她還未嫁人,眼前更有一門如意姻緣佳期將近。


    聲譽?流熏心頭苦笑,你的聲譽是聲譽,我的聲譽就被你如此踐踏嗎?


    謝祖恒如夢初醒,女兒誓死不肯說出實情,原來因為這個緣故。他豈不是錯責了流熏……眸光裏有幾分將信將疑。


    “大小姐所言不實,晴姑娘今夜並未出閨閣半步,哪裏就夢遊了?”丫鬟繡球在一旁爭辯。


    流熏眉梢一挑,冷冷地直視她嗬斥:“還不自己掌嘴!竟敢在老爺夫人麵前胡言亂語!”


    先時還病弱低聲謝流熏忽然作了聲色,倒嚇得謝晚晴一個寒戰望著她。


    流熏指著晚晴的繡鞋說:“晴姑娘的繡鞋裙擺上還沾濕著前院書齋黃金梅的花瓣,殘雪未化,還敢說是今夜閉門未出閨閣半步?可見是你們這些丫鬟們偷懶大意,還在此敷衍塞責。”


    黃金梅是江南名品,是謝老太爺從江南貢院移種來謝府書館,取個金榜題名富貴滿堂的吉兆,府裏隻此幾株。


    晚晴低頭一看自己的繡鞋,頓時驚呆,口舌打結,“妹妹是……是曾追了姐姐去書館,可是……”


    “……哎!夢遊之人多半記不清自己做了什麽的。如今可真是,亂中出錯,妹妹莫怪姐姐……姐姐曾對你發過毒誓,死也不將妹妹的隱疾告訴旁人得知的”


    她惋惜地安撫晚晴,滿眼憐愛,姐妹情深。台上較量,那就要看誰的功夫像?


    “晴兒患有夢遊之症?”封氏詢問的目光轉向喜姨娘,是與不是,喜姨娘這親娘應該最是知道。


    喜姨娘是晚晴的生母,本是老夫人的洗腳丫頭,靠耍心機爬上了大老爺的床被開臉當了姨娘,被府裏人低看。她原本一臉的幸災樂禍的看熱鬧,如今劍鋒突轉直奔她麵頰,她頻頻搖頭說:“不曾,不曾有的,晴兒她不會……”眸光立時淩亂。


    “姨娘自然不得而知,這些年都是流熏同晴兒妹妹同吃同住的。”流熏一語中的,這些年晚晴為了擺脫個“庶”字,都是在她這嫡姐房中同吃同宿的。


    “今夜的事兒,若非妹妹夢遊不為人查,如何深夜裏小姐出行,竟沒個丫鬟婆子跟隨伺候嗎?”流熏平靜地掃一眼立在一旁的幾位房裏的嬤嬤。


    今夜,漫天大雪,婆子們偷懶在房裏取暖吃小酒,姐妹二人淘氣地偷偷翻牆摸出院去,神鬼不知。幾位嬤嬤連連推說不知,自然不能承認自己失職。


    “大小姐可真會說笑。到底是咱們晴兒夢遊,還是大小姐你在癡人說夢?大小姐請先低頭看看,你裙子上沾的汙濁又是什麽?”喜姨娘悻悻中一笑,眸光狠狠在流熏裙擺上掠過,拖長聲音奚落,“這奸夫都供認不諱了!”


    流熏驚得低頭,果然裙麵上點點血漬灼目。深夜裏同外男私會被擒個正著,裙上還沾了汙血……這血何時灑在她裙上,她竟不得而知。


    一時四下嘩然,顏色稍緩的謝祖恒立時沉青了麵頰。


    “原來是為這個?”流熏一臉天真的一笑,心疼的拉著晚晴說,“是晴兒夢遊時不慎跌倒,流熏一時心急,索性就拿裙襟為晴兒去擦拭鼻血,”她眨眨靈慧的眸子望著喜姨娘懵懂地問著,“不然,姨娘以為這血汙是從何而來?”那挑釁的話語,如劍的眸光,刺得喜姨娘一個激靈。


    喜姨娘撇撇嘴,冷哼一聲:“大小姐果然是舌燦蓮花,一番話能把炭球都說成是白的。大小姐既然是去追趕我們晴兒,如何還提著一籃子點心去書館?又因何一見了家丁嚇得掉頭就跑?”


    疑雲重重,怎不令人生疑?


    “流熏急跑,不過是為了掩護晴兒妹妹引開家丁。都說夢遊之人受不得半點驚嚇的。可流熏追到晴妹妹才進書館,那院門鬧鬼一般,嘭的一聲就關上了……”流熏神秘地說,一陣涼風襲來,仿佛在墳頭說鬼,嚇得眾人周身驚悚。流熏說罷,就見晚晴周身發抖,秀目噙淚驚惶的連連搖頭說:“不是,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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