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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箱子開了, 趙泉泉眼睛都直了, “我天, 神仙水?”


    隨著蘇洋翻動那堆瓶瓶罐罐的動作, 她簡直要哆嗦起來了——眼霜是雅詩蘭黛的,護手霜是蘭蔻的,防曬是資生堂的,神仙水是全套最大瓶的……


    趙泉泉看看護膚品,又看看蘇洋, 肅然起敬。


    呂藝在一旁整理衣櫃,隨便掃了眼, “你也用小棕瓶啊?也不知道是網上吹得太神了, 還是它不適合我, 反正我用了半瓶也沒啥用, 還長了不少脂肪粒。”


    趙泉泉的視線又落在呂藝那。


    書架上沒書, 倒是擺好了一堆瓶瓶罐罐,全是耳熟能詳的英文標簽,價格絕對不比蘇洋這邊的低。


    收回視線, 看了眼自己桌上那三瓶百雀羚,不吭聲了。


    最後又忽然想起什麽,趕緊往路知意那掃一眼。


    路知意的行李少得可憐,十來件衣服往衣櫃裏一掛, 幾本書擺上書桌, 別無他物。


    趙泉泉在她桌麵上搜尋半天, 才看見角落裏那隻不起眼的白色圓罐。


    ……不是吧?


    她一頓,懷疑自己眼花了。


    目光沒能從小罐子上移開,最後沒忍住問了句,“知意,你用的啥護膚品?”


    路知意對她們說的牌子都不太熟悉,頂多在廣告裏聽過,當下回頭看了眼自己的“護膚品”。


    “啊?我?”


    搔搔頭,她說:“……春娟寶寶霜。”


    正在掛衣服的呂藝手裏一頓,整理箱子的蘇洋也是神情一滯。


    然後一寢室的人都笑起來。


    蘇洋:“巨嬰啊你,這麽大人了還在用寶寶霜?”


    路知意臉不紅氣不喘,“挺好的啊,我從小用到大,便宜又好用……”


    趙泉泉和呂藝都沒說話了。


    前者看了眼自己的百雀羚,覺得順眼很多。


    後者忙著掛自己那足以塞滿一整個衣櫃的衣服,身上穿的也是件精致又考究的絲綢睡裙。


    一個人的出生與家境,其實往往三言兩語、幾件物什就能勾勒出來。


    城裏長大的孩子錦衣玉食,而她是山裏的孩子,無緣琳琅滿目的名牌護膚品。


    大家各自埋頭忙著,氣氛霎時安靜下來。


    蘇洋看了眼兩手空空沒事幹的路知意,頓了頓,起身去廁所洗了把臉。


    出來時,她往路知意桌前一站,拿起那隻白色小罐子。


    “來,讓我試試你的寶寶霜到底有多好用。”


    路知意:“……你說真的?”


    然後就看見蘇洋擰下蓋子,沾了少許,一邊往臉上抹,一邊嘖嘖稱奇,“還挺懷舊,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媽也給我用的這個。”


    “好像真挺潤。”


    “頓時覺得自己真他媽是個寶寶哈哈哈,明天我也去買一瓶。”


    一寢室的人都笑起來。


    睡前,路知意去關窗。窗外樹影幢幢,冷月高懸,她仰頭多看了一陣。


    這座城市是出了名的盆地平原,沒有冷磧鎮的高山,也沒了環繞山間影影綽綽的雲霧。遠處是萬家燈火,朦朦朧朧,美則美矣,可人造光到底比不上漫天星輝。


    從前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才開始掛念。


    她關了窗,滅了燈,回身,蹭蹭爬上床。


    頭那邊,蘇洋正開著手機電筒抖被子,抬頭看見她的身手,說:“可以啊路知意,就跟猴子爬樹似的,你怕是練過什麽神功吧?改天教我幾招?”


    路知意說:“家傳絕學,謝絕外傳。”


    蘇洋:“猴子爬樹也能是家傳絕學,少蹬鼻子上臉!”


    路知意鑽進被子,閉眼時笑了。


    其實,這裏的夜色也挺好的。


    *


    隔日,軍訓開始,新生們正式踏入地獄模式。


    這一屆的飛行技術學院隻有兩個女生,蘇洋和路知意,於是兩人理所當然被編入了其他學院的營,第四營。


    巧的是,趙泉泉也在四營。


    於是326的四人,除呂藝在第六營外,其他三人都匯合了。


    都說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教官是水泥做的——這話一點不假。


    至少第一天眾人剛剛集合完畢,教官就給她們來了個下馬威。


    一群女孩子穿著迷彩服,懶懶散散站在早晨七點的初陽下,包裏揣著手機,腳邊擱著飲料和礦泉水。


    教官看起來也不過二十開頭,站在人群前方,四下掃了一眼,“來幹什麽的?”


    眾人不明所以望著他。


    他又扯著嗓門兒吼了句:“問你們話,你們是來幹什麽的?!”


    三十個人一驚,異口同聲答道:“軍訓!”


    教官眼神一沉,“軍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秋遊來著!怎麽著,口渴是吧,還個個腳底下擺瓶水?”


    “……”


    “要不要我再給你們弄個架子烤點肉?”


    有人沒忍住,笑起來。


    教官眼睛一瞪,咆哮:“誰在笑?”


    全場鴉雀無聲。


    軍隊裏紀律嚴明,逢問必答。


    教官又扯著嗓門重複一遍:“問你們話,要不要給你們弄個架子烤點肉?!”


    眾人蔫蔫地回應:“不要!”


    “都沒吃飯?大點聲!”


    “不要——”震耳欲聾的尖嗓門兒。


    教官指指身後的鐵絲網,喝道:“全給我把飲料扔過去!”


    一群女生們忙不迭彎腰撿水,朝著操場的鐵網牆邊扔過去,瓶子撞在網上、落在地上,悶響不斷。


    趙泉泉嘀咕了一聲:“好凶啊。”


    隨即把手裏的可樂朝鐵絲網重重一砸,哪知道用力過猛,可樂竟然飛過了鐵絲網,以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落在了網那邊的第二運動場。


    巧的是,那邊有人在鍛煉。


    起初路知意也沒仔細瞧,隻在來操場集合的時候瞥了眼,有兩個人在鐵網那邊運動,一人站著不動,一人反複做下蹲。


    如今這可樂被趙泉泉一下子扔過了鐵網……


    duang的一聲,結結實實砸在那人背上。


    男生個子挺高,穿著藍色連帽衛衣,被砸得悶哼一聲,雙手撐地才勉強穩住身形。


    下一秒,霍地站起身來。


    捂著背回頭找凶手。


    趙泉泉“啊”了一聲,條件反射往她身後一躲。


    路知意反應慢半拍,撲哧一聲笑出來,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笑容一滯。


    等等。


    這,這不是——


    *


    小時候學成語,陳聲問老師:“多事之秋為什麽是多事之秋,不是多事之夏,也不是多事之冬?”


    老師憋了半天,解釋說:“秋隻是一個泛指,它可以是春天,也可能是夏天和冬天,可以是任何一個動蕩不安的時期,並不是說動蕩不安的都是秋天。”


    陳聲對這個答案非常不滿意。


    直到二十一歲這年的秋天,有人醍醐灌頂,令他茅塞頓開。


    多事的,還真他媽是秋天。


    好端端上台發個言,底下的新兵蛋子不配合,他剛說了上句,他們就補全了下句。


    行,那就即興演講。


    結果他苦口婆心燉了鍋雞湯,一番肺腑之言換來書記一頓好批,外加三千個下蹲。


    行,蹲就蹲,沒在怕的。


    六點半起來做早操,三千米跑完,立馬被趙老頭拎到第二運動場做下蹲。


    哪知道天降可樂,砸哪不好,偏偏砸到腰。


    男人的腰有多重要,性生活時才知道。


    他狼狽地起身回頭,去找罪魁禍首。


    目光越過鐵網,落在第一運動場,那裏的一群新兵蛋子在軍訓。叫他逮著那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兔崽子,他——


    下一秒,視線一頓。


    鐵網那邊,紅色的塑膠跑道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


    一群綠油油的新兵蛋子左顧右盼,唯有第一排中間那個,直勾勾盯著他,唇角帶笑,紮眼得很。


    他多看兩眼。


    嗬,不止紮眼,還眼熟。


    陳聲來氣了。


    行啊,不就嘴上針鋒相對了幾句嗎?敢情那高原紅擱這兒等他呢?


    他彎腰撿起那瓶冒著氣泡的可樂,回頭跟書記說了句:“您等我下。”


    書記沒回過神來,“上哪兒去?腰沒事吧?”


    陳聲不說話,繞過通道,往旁邊的操場走去。


    幾乎是看見他朝這邊走的一瞬間,路知意就知道,出事了。


    她回頭看趙泉泉,卻發現趙泉泉躲在自己身後。


    “他好像認錯人了。”路知意提醒她。


    趙泉泉見來者不善,有些心慌,“我不是故意的……”


    路知意點頭,“這話你該跟他說。”


    那頭的男生握著可樂,越過操場,徑直走到教官旁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期間還指了指她。


    路知意回頭再看一眼趙泉泉。


    趙泉泉低著頭,不說話,臉色發白。


    然後,那人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停下腳步。


    人群是麵朝東方的,初升的朝陽懸在半空,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而此刻,伴隨著他的到來,投射在路知意麵上身上的日光,被他完全隔絕開來。


    她以為自己已經很高了,畢竟生在南方,人均海拔有限,而她從小到大都在同齡人裏鶴立雞群。路雨還經常笑話她,說高原上陽光充沛,曬得她跟青稞似的瘋長一氣。


    可那人竟然還是高出她一個頭來,居高臨下看著她。


    趙泉泉不吭聲,路知意隻能張嘴替自己解釋。


    “我——”


    衣服後擺被人猛地一拉。原來是身後的趙泉泉,哀求似的拚命拉她的衣角。


    頓了頓,路知意又閉上了嘴。


    再開口時,她說:“對不起。”


    一旁的蘇洋回頭看了眼趙泉泉,眉頭一皺,趙泉泉低頭,假裝沒看見。


    陳聲拎著可樂站在那,麵無表情,“路知意,是吧?”


    路知意:“……是。”


    他眯眼,一字一句,“看不出啊,報複心還挺重?”


    “……我不是故意的。”


    “你猜我信不信?”


    路知意:“……”


    不信。


    眾人都看著這一幕。


    陳聲拎著可樂,幹脆利落朝操場側門一指,“出去談。”


    路知意沒出聲,最後回頭看了趙泉泉一眼。


    趙泉泉緊咬下唇,站那沒動。


    蘇洋推她一把,她還是不動。


    路知意沒說什麽,收回視線,跟在陳聲身後走出操場,停在台階下。


    陳聲扭頭看她,“有什麽話,在這一並說了吧。”


    路知意:“?”


    想了想,她說:“剛才已經說了一遍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事情不是她做的,歉倒得不夠誠懇。


    陳聲笑了一聲,“我是說,你有什麽不滿,在這全發出來,免得下次我一不留神又被偷襲。可樂倒還砸不死我,萬一有人喪心病狂丟煤氣罐什麽的——”


    很有想象力。


    路知意:“我沒那麽無聊。”


    “是麽。”


    氣氛有片刻凝滯。


    眼前的男生個子很高,雙手插在衛衣口袋裏,漫不經心站在那,看她的眼神談不上友好。


    他不是個會掩飾情緒的人。或者說,他看上去自大狂妄,從來就沒打算要掩飾自己的想法。路知意幾乎能輕易看明白他的念頭,所有想法都清清楚楚擺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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