購買比例不足60%, 立即補全或24小時候即可正常閱讀。  陳聲是從被窩裏被叫起來的。


    下午沒課,他躺在床上睡大頭覺, 結果手機響個不停。


    他掐了一遍又一遍,可那人把鍥而不舍的精神貫徹到底,死不罷休。


    他閉著眼睛把人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從枕頭下摸出了手機,看也不看, 湊到耳邊,“不管你是誰,最好能給老子說出個擾人清夢的理由來——”


    話說到一半,眼睛猛地睜開。


    “……書,書記啊?”


    五分鍾後, 穿戴完畢的人頂著雞窩頭,一邊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說第一百零一遍“對不起”, 一邊試圖勸服趙老頭取消“下蹲刑罰”。


    寢室裏另外三隻儼然笑成三朵狗尾巴花。


    陳聲走到門口, 回頭警告似的掃了一眼幸災樂禍的人。


    可這點威嚴立馬被下一句出口的話一掃而光。


    “我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下蹲就別罰了,這周我家老爺子過七十大壽,一瘸一拐去見老人家很失禮的。”


    關門時,他聽見門內傳來那三個畜生的笑聲。


    淩書成還扯著嗓門在嚎:“書記, 他家老爺子上周剛過完七十大壽——別聽他唬您!下蹲是必須要罰的!撒謊的人得加倍!triple kill!”


    陳聲太陽穴突突直跳, 幹脆利落掛了電話, 重新把門推開。


    門後掛著掃把拖布一類的清潔用具, 他隨手拎了支通馬桶的,二話不說走向淩書成。


    淩書成正打遊戲呢,還沒來得及反應,陰影從天而降,罩在他臉上。


    下一秒,他聞到一陣奇特的芬芳。


    午後的102傳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陳聲關門走人。


    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另兩人,一邊笑得東倒西歪,一邊“安慰”正在洗臉的淩書成。


    “朋友,讓你知道什麽叫做衝動的懲罰。”


    “得了得了,那通馬桶的也沒怎麽用過,你用不著倒半瓶洗麵奶在臉上,全用完了我偷誰的用?”


    淩書成一邊洗臉,一邊咆哮,滿寢室回蕩的都是一個“操”字。


    *


    似乎所有的學校都偏愛銀杏這種植物,秋天一到,滿眼金黃。


    午後的陽光照下來,天地之間一片亮堂。


    整個世界都是金色的。


    陳聲懶洋洋站在電梯裏,看見紅色的數字停在5l處,正欲出門。


    結果門開了,有人從外麵走進來,險些和他撞上。


    他下意識側了側身,而那人也和他一樣,往同一側挪了幾步……兩人依然麵對麵,擋著對方的去路。


    “……”


    這麽有默契?


    陳聲抬眼看,看清那人後,嘴角驀地一彎,腦中赫赫然冒出四個字——


    冤家路窄。


    電梯外,和他默契十足的是個短發女生,標誌性的高原紅,一米七幾的個頭,女生中的大高個。


    嗬,又是她。


    顯然,路知意看見是他,也沒什麽好氣。


    “借過。”她不鹹不淡地敷衍了一句,側身擠進電梯。


    看他沒急著出去,她又抬眼問了句,“你不出去?”


    “你跟誰說話?”


    見他眉毛微抬,一臉正在等待下文的樣子,她又扯了扯嘴角,嘲諷地加了句,“……師兄?”


    “這就走……師妹。”


    著重強調後兩字。


    陳聲雙手插在褲兜裏,笑了笑,頭也不回離開了。


    再拽再心口不一,還不得叫他一聲師兄?


    趙老頭叫陳聲來辦公室,主要為了解新生的早操情況,順便叮囑一下,學習方麵不可放鬆。


    “下學期去加拿大這事,雖說人是我們選的,但也不是進了名單就十拿九穩。”


    “去了那邊,他們還要再選拔一次。”


    “那邊的特訓教練會和你們先相處幾天,隨時提問,你們都得對答如流。所以專業能力好,答得上是一回事,英語能力不過關,還是會被退回來。”


    “……喂,你小子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陳聲一進門就注意到桌上的一堆文件,最上麵的一份,姓名那欄寫著三個熟悉的大字:路知意。


    他下意識多看了一眼。


    文件上方,標題是……貧困生助學金申請表。


    他又看了看旁邊那摞矮一點的文件,生源地貸款。


    為首的依然是路知意的資料。


    他頓了頓。


    趙老頭召喚他回魂,“兔崽子,我在跟你說話,你走什麽神?”


    陳聲驀地回過神來,“嗯?”


    看著眼前霎時垮下來的臉,趁著幾千個下蹲還沒落在頭上,趕緊說:“您操的什麽閑心?有這功夫擔心我,不如多做點正事。”


    趙老頭:“你但凡靠譜半分,我也不至於成天為你操碎心!”


    陳聲:“沒事了?沒事我先走了。”


    “臭小子,你這什麽態度?”


    已經走到門口的陳聲回頭,扯扯嘴角,“感謝書記教誨,學生必定時刻銘記於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下行了?”


    “……”


    .


    晚上九點,跑操時間。


    老規矩,全體人員還是先跑一千米熱身。


    陳聲立在跑道旁,看著一群人在夜色裏快慢不一地跑著,視線落在最前方。


    監督新生跑操一個多月了,路知意永遠是最鶴立雞群的那一個——不是因為她個頭高,也不是因為她是萬綠叢中兩點紅之一,而是因為她做什麽事都一絲不苟。


    畢竟是一群年輕人,哪怕滿腔熱血,一個多月下來,也漸漸學會敷衍塞責。


    可她不一樣,她永遠跑在人群最前方。


    俯臥撐時,男的都趴下了,她還在一聲不吭繼續做。


    不知疲倦,沉默而認真。


    他忽然想起下午在趙老頭那看到的兩份資料,大概因為自幼物質豐足,所以不曾留意過,如今才察覺到。


    她穿的是一件深藍色舊毛衣,小時候他也看同齡人穿過這種款式,一眼就能看出是手工織成的,很樸素,放在現在就有點土。


    沒有燙染過頭發,永遠素麵朝天,和花枝招展的同齡女生截然不同。


    一雙黑色帆布鞋,邊緣洗得泛白,腳後跟磨得很厲害,再穿幾天就能直接磨穿了?


    很窮,也很努力。


    他定定地站在跑道旁,看著夜色裏跑在人群最前麵的女生,她的額頭上有亮晶晶的汗意,但眼裏滿是堅定。


    ……好像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


    *


    軍訓剛結束的那一周,蘇洋心血來潮,叫上一整個寢室的人去聚餐。


    “軍訓完了還沒改善生活呢,走吧,一起去小吃街開開眼界!”


    趙泉泉第一個舉雙手讚成,“我想吃火鍋!”


    呂藝:“可以啊,吃什麽你們定,我無所謂。”


    路知意下意識瞄了一眼擱在桌上的錢包,也沒好意思明目張膽地數數還剩多少錢。


    蘇洋看出來了,笑眯眯補充一句:“這次我請客,咱們就不搞aa製了。大不了輪著來,下次你們再請我吃一頓好的。”


    頭一次寢室聚餐,三人都積極響應,路知意不好拒絕。


    哪知道第二周,呂藝就硬把大家拉去了學校附近的茶餐廳,把客請了回來。


    趙泉泉不甘落後,第三周也請了一頓西餐。


    第四周了,趙泉泉忽然問蘇洋:“這周末咱們又去吃什麽?”


    蘇洋一愣。


    趙泉泉笑眯眯說:“這周該知意請客啦。”


    路知意騎虎難下,好在找到了家教兼職,雖然還沒拿到工資,但小孩媽媽說下周就給她結算一次,料想不至於這周請完客就餓死。


    她算過了,蘇洋請了一頓火鍋,花了兩百九。


    呂藝請的香港菜,三百三。


    趙泉泉請的是中檔西餐,兩百開頭。


    她手裏還剩下四百來塊,無論如何也能撐過這一頓,還能留下點下周的夥食費。


    於是笑著點頭,“你們想吃什麽?”


    呂藝還是那句話:“你們定就行,我都可以。”


    蘇洋:“火鍋吃了,港餐吃了,西餐也吃了,還有啥沒吃?”


    趙泉泉一拍桌子,指著自己電腦上正在放的日劇,“喂,吃日料啊!怎麽樣?”


    最後,由於趙泉泉對日料堅定不移的愛,眾人點頭,那就吃日料。


    周五下午,六點鍾的天已有些暗了,四個女生興致勃勃往小吃街走。


    似乎每所學校外麵都有這樣一條小吃街,每當城管下班,小攤小販就在街邊支起藍色大棚,點起油亮亮的燈泡,人頭攢動中,食物香氣混雜一氣,白霧四起,熱氣騰騰。


    而小攤販的背後,總是一些更正規的商家,雙方誰也看不上誰。


    趙泉泉選的是日料,小吃街隻有一家日料店,裝潢雅致,紅彤彤的日式燈籠在門外迎風搖曳。


    路知意沒吃過日本料理,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店內明亮簡潔,木地板上擺著小小的方幾,座位清一色是榻榻米。


    由於開設在大學附近,場地小,顧客多,因此座位與座位之間略顯擁擠。


    呂藝問服務員:“有包間嗎?”


    服務員搖頭,“不好意思,這會兒包間都滿了。”


    趙泉泉說:“沒事,反正是吃東西來的,又不是談生意,鬧一點也無所謂。”


    三人選在大廳入座。


    服務員拿著菜單過來時,路知意的手機忽然響了,她低頭一看,臉色微變,很快站起身來。


    “我出去接個電話。”


    蘇洋:“誒,要不就在這兒接吧?正點菜呢,你看看你想吃啥啊!”


    趙泉泉點頭,“今天你請客,你是老板,老板不點菜,我們不好意思出手。”


    路知意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們點就好,反正我沒吃過日本菜,你們點你們愛吃的。”


    她看上是真急,腳下生風,很快走出了餐廳。


    趙泉泉笑嘻嘻問:“搞得這麽神秘兮兮的,難道是男朋友?”


    呂藝說:“應該不是吧,之前沒聽她說過有男朋友。”


    趙泉泉湊到蘇洋麵前,“你倆一個班的,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怎麽樣,知意是不是有男朋友啊?”


    “我哪知道?”蘇洋把趙泉泉的臉推開了些,“少八卦點不會死。”


    趙泉泉眨眨眼,“我猜肯定沒有,有的話也不至於打扮成這樣了。”


    蘇洋眉頭一皺,聽出她話裏的揶揄,“哪樣?”


    “就那樣啊,很man很糙。”


    “談不談戀愛和個人風格沒關係吧?”


    “怎麽沒關係?”趙泉泉立馬開始分析,“女生一旦談戀愛了,就會變成精致小女人,不會穿得太窮酸,也不至於不修邊幅……”


    她一邊點菜,一邊說著她的長篇大論,說到一半,就被蘇洋打斷。


    “服務員,點好了。”


    蘇洋一把抽過她麵前的菜單,交給服務員。


    趙泉泉:“誒誒,我還沒點完!”


    “你夠了吧你,都點了十來個菜了,就算不是自己掏錢,也別這麽一氣兒亂點吧?”蘇洋有點不耐煩。


    趙泉泉看看呂藝,撅噘嘴,“咱們不都請過了?輪著來的嘛,誰也沒占了誰的便宜。”


    “看看你點了些什麽玩意兒,確定沒誰占了便宜?”蘇洋眯眼。


    呂藝低頭玩手機,不摻和。


    寢室裏四個人,蘇洋一身正氣熱心腸,趙泉泉膽小八卦愛嘮嗑,路知意愛笑簡單話不多,唯有呂藝,趙泉泉曾經說她不食人間煙火。


    她這個人,比較愛活在自己的世界,其他人的事,不關心也不參與。


    門外,路知意急匆匆走到路邊,把手機湊到耳邊。


    “爸。”


    她呼吸急促,聲音不穩。


    那頭的人說了些什麽,她抿抿唇,點頭,“挺好的,室友們都很好,同學也很照顧我,課上我很認真,老師提問我就積極舉手發言,表現很好的。”


    ……


    “生活費夠用,這邊的消費水平也沒有很高——對了!我還找了一份兼職,生活方麵您不用擔心……”


    ……


    “家裏也好,小姑姑說雖然我走了,但是李大嬸總在她上班的時候幫我們喂喂豬。”


    ……


    “是,是麻煩她了一點,但是她說反正她家也有豬,一塊兒喂了也不打緊……”


    她太投入,並沒有看見身側幾個往日料店走的男生。


    淩書成用胳膊肘撞了撞陳聲,“誒,那不是——”


    下巴努了努。


    其實陳聲比他先認出路知意,畢竟她依然是那身打扮,深藍色毛衣,邊緣泛白的帆布鞋。


    他大老遠就看見她在打電話,走近了,又聽見她語速飛快地說著些瑣碎家常。


    他有些詫異。


    這言簡意賅的高原紅,什麽時候話這麽多了?生怕一口氣說不完似的,這些瑣碎又無聊的事情也講得這麽帶勁。


    四人走進了日料店。


    張裕之說:“她家農村的嗎?我剛聽見她說她養豬。”


    韓宏:“怎麽,就不興城裏人養豬了?豬又不是農村特有的。我就熱愛小動物,我也喜歡豬,行不行?”


    “你是喜歡吃豬肉吧?”


    淩書成也插了一句,“哈哈哈,既然人民歌唱家喜歡,喂,張裕之,你給他買一頭啊,讓他養成幾百斤的那種,咱們宰來吃了。”


    張裕之:“養個毛的豬啊,他要養在寢室,還不得臭死我們?”


    一旁的陳聲沒參與對話,忙著跟服務員核對信息。


    “請問有預定嗎?”


    “有,訂的包間。”


    “請問您貴姓?”


    “陳。”


    “陳先生,是訂的四個人吧?”


    “是。”


    核對完畢,陳聲終於轉頭,不耐煩地打斷他們,“說夠沒啊?你管人家農村的城裏的?”


    再瞥一眼成績永遠吊車尾的韓宏,“用不著養豬了,寢室裏已經有一頭了。”


    “……”


    韓宏:“喂你這麽說就有點人身攻擊了。”


    淩書成:“是嗎?我怎麽覺得很有道理?”


    張裕之舉起雙手,“我讚同。”


    陳聲笑了笑,進包間前,回頭看了眼店外的女生。


    落地窗外,她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身後是車水馬龍,麵前是搖曳的紅燈籠。夜色如水,也讓她看上去比往常柔和幾分。


    她低頭看著腳,忽而一笑。


    嘴唇動了動,她依然在飛快地說著什麽,大概又是養豬一類的瑣碎日常。


    陳聲忽然想到什麽,笑了一聲。


    她這樣的個性,就算是養豬,大概也比一般人養得好吧?


    一群人推推搡搡進了停車場。


    蓉城的冬天濕冷難耐,更別提這地下一層,空氣裏都仿佛彌漫著一層水霧。


    路知意閃身而入,入口處有一輛黑色卡宴,她就躲在車後麵,透過車窗往裏另一頭看。


    為首的人把淩書成抵在柱子上,罵罵咧咧,一個巴掌打下去,隔著十來米都能清清楚楚聽見那聲音。


    足見力道之重。


    那人笑了,聲音在這偌大的室內來回反複。


    “跟我搶女人,膽子不小啊?”


    跟著又是一腳,正中小腹。


    淩書成驀地跪在地上,手裏的手機重重地摔下來,他捂住腹部叫出了聲。


    接下來的場景不必描述。


    路知意心頭一顫,沿著牆邊快步走出停車場,閃身靠在街邊的榕樹後頭,從大衣口袋裏摸出手機。


    屏幕被冷空氣凍得像冰塊。


    她飛快地按下三個鍵,撥通,“喂,是蓉城派出所嗎?我要報警。”


    ……


    剛打完電話,就看見一道黑影從麵前晃過,風一樣朝停車場入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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