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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的大太太聞聽, 不免暗自擰眉。


    她本家姓邱, 也是燕京城裏有名望的人家, 父親官至禮部尚書, 底下隻得了她和兄弟二人, 那兄弟爭氣, 如今已經是官至紫元大將軍的。


    她自小也是飽讀詩書,之後嫁來晉江侯府, 為葉家長媳, 早早地為葉家生下長房長孫,之後又連兩兒兩女。她自己又是掐尖好強的, 嫁後沒幾年就接掌中饋,把葉家前後打理得井井有條。


    既是葉家媳婦, 難免和底下妯娌暗自比較下。偏生底下兩位,一位書香門第家道中落, 模樣雖好,那性情卻是極涼淡不討人喜歡的, 另外一位更是提不得, 出身小吏之家,上不得台麵。


    如此一來, 她便越發矜持, 接人待物做出寬厚大方的態勢來, 平日裏掌管家事也諸般賢惠, 真是把底下兩個媳婦比到地溝裏去了。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 她這輩子處處要強掐尖,卻偏生栽在阿蘿這麽一個小小丫頭身上。


    本來最初二房的寧氏懷了身子,她並沒在意,已經有了兩兒兩女的她,麵對著生了個眼盲兒子的寧氏是站在高處的憐憫,她每每也對著房裏的嬤嬤歎息:“三少爺天生眼盲,倒是苦了二太太。”


    這樣的她,也是真心盼著寧氏生出個身子康健的血脈的。


    那次寧氏又生出個丫頭來,她歎了口氣,心中的憐憫便越發重了。


    可是怎麽也沒想到,就是這麽個生下來跟賴貓一樣的小丫頭,竟然得了老祖宗青睞,看得比自己眼珠子還珍貴,養在自己房裏,一刻都離不開眼。


    這可真真是把自己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給比下去了!


    也不能怪她不大度,要說起來這阿蘿有什麽能耐,無非是樣貌好一些罷了,怎麽就入了老祖宗的眼?況且那所謂的樣貌好,依她看,也帶著一股子紅顏禍水薄命相!


    至於說什麽仙女夢中托付,更是真真地好笑,這也能信?若說是小仙女下凡,怎麽也該下到她這長房媳婦的肚子裏才是。


    是以這幾年來,大太太冷眼旁觀,心裏自是看不上阿蘿的,隻是老祖宗平日裏寵著縱著,她也就諸般忍讓,做出對阿蘿頗為疼愛的模樣了。


    因這尋貓一事,她本就覺得阿蘿年紀小不懂事,慫恿了老太太一把年紀跑出來找貓,如今見她竟然說什麽聽到了旺財的叫聲,越發有些不滿。


    隻是她養尊處優又是自持身份,不好發作,隻能一臉無奈地道:“阿蘿,你小孩子家的,話可不能亂說,分明沒影的事,這話說出來,可不是平白惹老祖宗難受。”


    旁邊三太太素來是個見風使舵愛幫襯的,此時聽得這話,也隨著搭起了腔:“說得是,阿蘿到底年紀小,不懂,怕是懵了頭。”


    隻是老祖宗可沒聽進去兩個兒媳婦的話,她攬著阿蘿,帶著一絲期盼地道:“阿蘿,你說聽到了旺財的叫聲,在哪兒呢?”


    老祖宗這麽一說,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阿蘿身上。


    阿蘿隻覺得沉甸甸的目光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看出來了,大家其實都沒指望著能找到那勞什子的貓,如今大張旗鼓地找,不過是給老祖宗一個安慰罷了,免得落個不孝的罪名。本來找了那麽一圈,可以打道回府了,誰曾想,她竟然說出這話來。


    大老爺葉長勤聽得阿蘿這話,嚴厲的眸光也是射向了阿蘿,微微皺眉:“阿蘿,底下人已經把這後院翻遍了,並不見那旺財,你怎麽說你聽到了動靜?”


    阿蘿的這位大伯為官多年,目光不怒而威,往日的阿蘿就頗有些怕他,如今在他這般目光下,不免微低頭,輕輕咬唇,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家老祖宗,小小聲地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剛才,真得聽到了旺財的叫聲。”


    她在雙月湖下的水牢裏被關押了十七年,聽了十七年的水波之聲,在那種靜謐而幽遠的寂寞中,她的耳朵已經能夠不自覺地辨別其中任何一個微小的聲響。


    她知道,就在剛剛,在那夾著潮氣自湖麵而來的風聲中,真得有旺財微弱的哀鳴聲。


    老祖宗往日最寵阿蘿的,如今看自己這捧在手心裏的小姑娘眸中隱隱透出的怯意,不免心疼極了,一把攬過來阿蘿,對自家大兒子道:“阿蘿年紀還小,便是聽錯了又如何,值得你審犯人似的問她!”


    一時又低下頭,口中忙不迭地哄著道:“阿蘿,你且說說,剛才怎麽聽到旺財的叫聲,別怕,便是聽錯了也沒人說你。”


    阿蘿靠在老祖宗懷裏,在那諸多質疑審視的目光中,抬起眸子,望向涼亭旁邊的湖麵。


    葉家這邊院子,比起當日蕭家的不知道小了多少,自是不成氣候,不過是自家爺爺當年挖出來的死水湖罷了。


    此時這小小一方湖,麵上有波光輕蕩,而就在不遠處的湖中心,是一處巴掌大小島,島上遍布蘆葦。


    因入了秋的緣故,那片蘆葦叢此時已經凋零了,些許枯黃垂在湖麵上,對影蕭條。


    “阿蘿,往日老祖宗最寵你,如今旺財丟了,老祖宗心裏也急,這沒影的事,可不能亂說。”三太太小心地看了眼大太太和大老爺後,終於忍不住再次出口。


    要知道這周圍都是人,若真有個貓叫,誰還能聽不到?


    阿蘿沒有理會這質疑聲,深吸口氣,抬起纖細的手指,指向了湖對麵那片蘆葦叢。


    “旺財……應該在那裏吧。”


    她剛才聽到的那聲響,帶著湖水中的潮氣,也有細弱的風吹蘆葦的沙沙聲。


    她想,應該就是那裏吧。


    心裏並不確切地知道,可是直覺告訴她,就是那裏。


    老祖宗順著阿蘿那根白生生的小手指頭,望向湖水對岸的蘆葦,一時不免恍然:“可不是麽,這院子裏都找遍了,總尋不見,隻那處蘆葦叢,並沒有找。”


    旁邊的大老爺聽得這個,淡掃了阿蘿一眼,還是吩咐底下人道;“把船劃過來,且去那湖中小島上尋一尋。”


    這話一出,旁邊的林管家忙過去帶著人去解開小舟的纜繩。


    大太太聞言皺眉,她是知道,老祖宗既發了話,夫君自然是隻能照辦,但其實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這大秋日的,湖上又沒結冰,那貓難道還能生生遊過湖巴巴地跑到島上去?


    不過事已至此,不過是派人劃船過去島上看看罷了,她也就沒吭聲。


    且看片刻後,小島上真得沒有那旺財貓,這小小阿蘿又怎麽說?


    想到這裏,她不免瞥了眼身邊的二太太,卻見二太太微微抿著唇,輕輕擰眉,遠望著那蘆葦婆娑的小島。


    二太太是個燈籠美人兒,風吹過她一縷發,看著仿佛越發惹人憐愛。


    大太太笑了笑,沒說話。


    二太太寧氏感覺到了大太太的目光,微微轉首望過去,大太太便收了笑,故作看向別處。


    二太太見此,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


    此時底下人已經解了小舟,撐著槳劃向小島。


    涼亭中,一片靜寂,隻能聽到木漿破水時的嘩嘩水聲隨著秋風拂麵而來。


    很快林管家帶著那幾個家人已經乘坐小舟到了小島上,手裏拿著木漿撥開蘆葦叢尋找起來。


    大老爺伺立在老祖宗身旁,滿臉的嚴肅,一聲不吭。


    葉青川天生眼盲,看不到周圍人的種種情態,不過他天性敏銳,也察覺到了這不同尋常的意味。


    他知道,老祖宗素來疼寵阿蘿,這次阿蘿自作主張,非要說旺財在那孤島上,怕是越發惹得大伯父等人不快。


    若是在孤島上尋不見貓,眾人嘴上不說,心裏還不知道怎麽笑話阿蘿。


    他輕輕握緊了半隱在袖下的手。


    不知道為何,總覺得經了那場病,阿蘿和以前有些不同。


    以前的阿蘿仿佛更為驕縱和任性,現在的阿蘿,雖依然像以前那般對著自己撒嬌,可他總隱隱感覺,那撒嬌裏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她就像一隻被人捕獲的貓,試探著伸出的毛茸茸小爪兒都帶著懼意。


    葉青川正想著,就聽到了遠處傳來招呼聲。


    “尋見了!”


    “旺財就在這裏!”


    林管家的聲音中帶著意外的驚喜。


    林青川聽得這話,先是微怔了下,之後提著的心瞬間放了下來。


    他並不懂他這麽個眼盲之人都聽不見的聲響,怎麽阿蘿竟聽到了,不過卻知道,好歹這次阿蘿並沒有落下什麽讓人笑話的把柄。


    原本袖子下輕攥起的拳頭鬆開了。


    老祖宗欣喜得幾乎落下淚來,握著阿蘿的手道:“瞧,還真找到了!找到旺財了!”


    阿蘿掰著手指頭數,仔細地盤算著自己身邊的境況,才知道上輩子以為的錦繡富貴鄉,其實如同元宵節紙糊的燈籠,五彩繽紛看似耀眼,但不過是麵上風光罷了,別人拿針戳一戳,就呲溜地泄了氣。


    母親體弱,娘家沒有依仗,哥哥天生眼疾,祖母雖然疼愛自己,可是到底年邁,平日小疼小愛是沒問題,婚姻大事上祖母做主找個好人家也是可以,但是遇上這大伯想要欺淩母親的醜事,她怎麽能去找祖母做主?那還不是活生生把祖母氣死!


    抬眼望去,竟是一片空茫茫,唯一能想到的,不過是父親罷了。


    到底是生身父親,到底是母親的夫君,如今母親為他守貞險些喪命,他怎麽也該回來的吧。


    想明白這個,阿蘿先是跑到了書房,準備了筆墨紙硯,鋪開了宣紙,開始想著給父親寫信。


    寫什麽呢?


    阿蘿歎了口氣,想著父母之間冷淡,若是說母親思念父親,實在是不可信,如今隻好仗著自己年紀小,厚著臉皮說自己了。


    她稍一個措辭,便開始用自己稚嫩的筆,一筆一劃地寫下去,諸如昨夜裏女兒夢見父親,甚是思念,女兒最近落水體弱,幾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與父親不能得見,懇求父親告假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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