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們紛紛交頭接耳,打聽著這姑娘是葉家的哪個,也有知道的,自是津津有味提及。


    阿蘿暗自歎了口氣。


    她並不想當那個豔冠燕京城的葉青蘿,可是無奈,這該來的總是逃不掉啊。


    待到阿蘿坐在了老祖宗身邊,果然如上輩子般引來了諸多誇讚,甚至有人當場便問起親事來,半真半假地,說要阿蘿給自己當兒媳婦孫媳婦的。


    因阿蘿是被羅氏領過來的,羅氏又是東道主家長房長媳,此時自然不遑多讓,笑嗬嗬地上前自家婆婆蕭老太太道:“母親,您瞧,做媳婦的可把話放這裏,葉家三姑娘,我可是一眼就相中了的,您是咱家的頂梁柱主心骨,怎麽也得想法設法把這小仙女給搶過來!”


    她這話半真半假的,逗得大家都笑起來,紛紛起哄。


    蕭老太太拉著葉家老祖宗的手,笑得又是無奈又是喜歡:“你可聽到了,咱是多少年的好姐妹,如今兒媳婦給我把道道擺了出來,若是我不豁出老臉把阿蘿搶回家當媳婦,怕是兒媳婦要把我這把老骨頭趕出門去!”


    葉家老祖宗,其實來之前,心裏早就有了盤算的。阿蘿雖然年紀小,才七歲,可是這做親的事,也講究個先下手為強。要不然真等到十四五歲,燕京城裏年紀相當有出息的好兒郎都被訂了個七七八八,到時候哪裏容得她慢挑細選?


    她一要看將來婆家的家風,二要看未來公婆的人品,三還要看這後生樣貌才情脾氣,這三個缺一不可的,當然最最重要的是要和她阿蘿脾性相投,兩個人能合得來。


    如此這麽盤算一番,符合她要求的,又能有幾個?


    至於蕭家,確實是在她名單上的人家。


    蕭家老太太和她是自小的手帕至交,她那大兒媳婦羅氏人品性情都是沒的說,對阿蘿也是真心喜歡。如今聽蕭家老太太這麽說,她也就順水推舟了,笑道:“這話說得可大了,若是我不允了,豈不是讓你這老婆婆騎牆頭去!趕緊把你家孫子一個個都叫過來,看看哪個能對眼是正經!”


    雙方老人家都這麽說,周邊人自是越發起哄。


    阿蘿聽得心裏暗暗打鼓,想著才不要啊,上輩子的她不就是這麽嫁到蕭家去的嗎?接下來必然是蕭家老太太把那群孫子叫過來,她和蕭永瀚玩得好,就此注定了她後麵那般命運。


    她眼珠一轉,故作懵懂地倚靠在老太太懷裏,一臉天真地問:“老祖宗,你們這是在說什麽,敢情是不想要我了,倒是要把我送人?”


    其實七八歲小姑娘這麽說,未免裝嫩之嫌,畢竟本朝七八歲就先定親的也不是沒有,可是阿蘿相貌姣美,眼眸清純,怎麽看怎麽是個不懂世事的玉娃娃,這話說出來不但不會突兀,反而越發惹人憐愛。


    眾人噗嗤笑起來;“瞧咱阿蘿,模樣好性情也純,可真真是生了一副晶瑩剔透的心肝兒!”


    “可不是麽,也不知她這素來糊塗的,怎地就養出這麽一個惹人愛的寶貝孫女兒”——說這話的自然是素來和葉家老祖宗要好,平時打趣慣了的。


    就在老太太們半真半假的說笑間,旁邊陪著的葉家大太太,麵上雖然依然帶著笑,可是那笑裏,多少有些僵。


    阿蘿早不是懵懂無知的七歲孩兒心性,察覺到了大太太的異樣,悄悄抬起頭往不遠處看,卻見自己幾個姐妹正在旁邊參加個詩文小會,看樣子這詩文會已經接近尾聲了,葉青蓉往日總是略顯倨傲的臉上此時帶著淡淡笑意,顯然是成績斐然。至於旁邊的葉青蓮,卻是有些分心,此時正轉首向自己這邊看過來。


    小姐妹兩個四目相對間,阿蘿清清楚楚地讀出了這位堂姐的心思。


    二堂姐葉青蓮,比起大堂姐來,詩文略遜一籌,這種場合,自然是沾不了便宜。若是阿蘿在,還有個墊底的,現在阿蘿跑到老人堆裏被寵著誇著,她就顯得落了下乘,兩邊不占。


    阿蘿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著道:“如今被各位奶奶們誇,阿蘿倒是好生羞愧,其實若論起來,阿蘿比起諸位姐妹們,不知道差了多少。不過其他,隻說我青蓉姐姐的詩文,我便是學一輩子都望塵莫及!”


    旁邊大太太萬不曾想,阿蘿竟然說出這番話來,略有些不可思議地望向阿蘿。


    那蕭家老太太,也是滿心喜歡著阿蘿,一時不覺其他,打從心底笑道:“阿蘿小小年紀,倒是個能謙會讓的,我就愛阿蘿這樣的女孩兒,乖巧規矩,哪日迎進家門,看著就喜歡,還需要會做什麽詩詞文章!”


    誰知道蕭家老太太這話落時,恰好那邊詩文比賽也結束了,一群小姑娘紛紛過來這邊,也有耳朵尖的,聽到了這話,彼此對視一眼,顯見的都略顯尷尬。


    羅氏眼尖,自是看到了,本待要提醒,誰知已經來不及了。


    蕭家老太太話音落時,也看到了一群姑娘們趕過來,想起剛才自己所說,倒是也略覺得不妥,正待要圓回來,卻聽阿蘿率先開口道:


    “這都是蕭奶奶偏愛我,才這麽說。昨日個,我娘還教我呢,說是人生而不同,同為走獸,白兔嬌小而青牛高大,同是飛禽,雄鷹高飛而紫燕低回,卻也不好說定是孰優孰劣,萬物皆為生靈,皆有自己獨到之處。我聽了後,頗覺得有道理,想著我自知才情不如姐妹們,也隻有陪著各位奶奶說說閑話盡個孝心的能耐,若是讓我去學諸位姐妹們去賽詩賽畫,還不是要丟盡我家老祖宗的臉!”


    說完這個,她還不好意思地吐了吐粉潤的小舌頭。


    她這小人兒聲音軟糯稚嫩,卻脆生生說出這麽一番大道理來,一時倒是讓人聽著有些吃驚,幾位在座的紛紛刮目相看。蕭家老太太更是喜得攬住她道:“說得有理,說得有理,早聽聞你娘是個江南書香門第出身,如今看來果然不假,才養出你這般心思剔透的女孩兒。”


    而阿蘿這一番話,聽在其他姐妹們耳中,自是有些詫異,葉青蓉是微微蹙眉,葉青蓮是不敢相信。不曾想,阿蘿有一日竟也能顧全她們的體麵?


    一時這邊姐妹們都湊過來,恰好蕭家幾個小孩兒也過來了,場麵頓時熱鬧起來,各家老太太們紛紛解囊,這個命人拿來了香囊,那個命人取來了狀元及第的金裸子,還有上等的紅麝香珠,從宮裏得來的宮扇新花樣,還有誰家從海外運來的鳳尾羅等,都統統分了起來。一時之間場麵極為熱鬧,這個拜見,那個謝賞的,奶奶孫子孫女亂叫做一團兒。


    而就在這一片熱鬧中,蕭家幾個兒郎也都出現了,阿蘿趁亂打量過去,卻見幾個兒郎中,果然有蕭永瀚的身影。


    如今他也不過才八歲年紀,卻已經是麵如白玉,劍眉入鬢,在那小孩兒稚氣中,已經隱隱能看出將來風流俊美之態。


    阿蘿初見這上輩子的夫君,也是心裏一擰,暗自觀察,想著他是否記得前塵往事,還是說一無所知?正想著,卻見蕭永瀚也感覺到了阿蘿的目光,朝阿蘿這邊看過來。


    他初見阿蘿,麵上陡然一怔,倒是略多打量了幾分。


    旁邊羅氏恰好看到了這番情景,自是喜歡:“永瀚,快過來瞧瞧,這是葉家三妹妹。”


    羅氏這麽一說,其他老太太也注意到了,紛紛湊趣:“瞧永瀚,看到天仙般的妹妹,都已經挪不開眼了!”


    阿蘿見此情景,不免狐疑,想著難不成他真記得前塵往事。正疑惑,要仔細打量的時候,誰知道小小的蕭永瀚眼眸中卻透出一絲厭煩,之後便別過臉去。


    啊?


    阿蘿歪頭,幾乎有些不敢相信。


    若說他不記得上輩子情境,見了自己這麽一個小妹妹,總不該是這種反應,若說他記得,可以是激動,也可以是歉疚,更可以是逃避,怎麽也不該是厭煩?


    正想著,恰好聽到幾位老太太提議,讓他們一群小孩兒出去菊園子裏玩,於是嬤嬤們帶著小孩兒出去。


    阿蘿自是連忙跟上。


    她原是想躲著蕭永瀚,並不想再嫁入蕭家,可是如今,那個厭煩的眼神,實在是讓她納罕,倒是想弄個明白。


    蕭家的這菊花園,由來已久,還是早幾代人慢慢建下來的,園子裏的菊花匠都是頗有名氣的,養出的菊花更是不乏當代名種,這也是五年裏倒有那麽兩年,這賞菊宴開在蕭家的緣由。


    此時秋風微微拂動,院中菊花或白或黃,婀娜搖曳,鼻翼有清淡的菊香縈繞,倒是使人心曠神怡。


    阿蘿不動聲色,暗中觀察著蕭永瀚種種舉動,誰知道蕭永瀚卻根本沒再看她一眼。這讓她越發疑惑,不知道這人到底怎麽回事?


    正想著,卻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道:“三姑娘,可曉得這是什麽品種?”


    阿蘿忙收斂心神看過去,卻見眼前少年濃眉大眼的,頗為英挺,頓時認出,這是蕭家三房的兒子,在永字輩排行第二的,叫蕭永澤。曾經未嫁時,對她也頗為照料,隻是後來她嫁給了蕭永瀚,弟媳婦和大伯要顧忌著,到底是生分了許多。


    她輕笑了下,低頭看過去,卻見自己正站在一株菊花前。


    細細打量,那花說是菊花,反而外形有些像芍藥,且花色碧綠如玉,晶瑩欲滴,秋日的陽光映照下,綠中又透著金黃,實在是光彩奪目。


    她前世嫁入蕭家數年,自是知道,這是綠牡丹。


    綠牡丹者,菊花中是絕品,既取牡丹芍藥之嬌豔容姿,又有菊花之婀娜,可謂集芍藥牡丹菊花之美於一身,有菊花絕王之美譽。


    不過此時的阿蘿,也隻能故作不知了,輕笑了下,問道;“二少爺,這是什麽花啊?阿蘿倒是委實不知。”


    蕭永澤雖然不過十歲年紀,不過到底懂事了,見到這麽惹人憐愛的妹妹,眼睛已經挪移不開,有心討好,連忙對著阿蘿說起這綠牡丹來。


    阿蘿一邊陪著蕭永澤說話,一邊暗暗地注意蕭永瀚,想著機會難得,總該找個時候,用個話語來試探他,好歹知道,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正想著,一群姑娘少爺的,嘰嘰喳喳地恰好來到了一處菊花亭旁,便聽得旁邊葉青萱道;“咦,那邊涼亭上的大哥哥是哪位?”


    阿蘿下意識抬頭看過去,卻見涼亭上,兩個少年正在對弈,其中一個,便是剛才自己見過的七叔蕭敬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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