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入山之行,終究是無功而返。


    不僅僅因為采薇的巧舌如簧能言善辯,還因為,在明白了前因後果之後,在知曉了那個被逼自殺的劉春香的絕望與無助之後,鄒譽終究是沒有立場,再以正義的名義為高映雪主持公道。


    若是高映雪無辜,那劉春香就不無辜嗎?


    她才是這場校園暴力的受害者。


    因為高映雪對成績下滑的不滿,因為徐麗對歐桁的暗戀,因為吳芳芳的軟弱與自私。


    她陪上了自己無辜而年輕的生命。


    不,也不算是無功而返,至少,劉春梅的殘魂被蘇瓔他們帶走了。


    縱使采薇心有不甘,可也不好駁了蘇瓔的意。畢竟從一開始到現在,那銀爺就常常在蘇瓔身後站著,采薇不傻,雷帥也不傻。


    這一次有關南城高中的事情,出了這深山裏的別墅,就算是告一段落。


    鄒譽和沈慕白拒絕了高映雪父親出的豐厚酬勞,隻能抱歉的說一聲無能為力。


    鄒譽向來心善,雖然也覺得高映雪很可憐,可是那劉春香更讓人心疼。


    徐麗從陽台上掉下去,摔斷了腿,可能得養個大半年,好在性命無憂。


    返回學校以前,蘇瓔向南城高中的老師要了劉春香家的地址。


    對,對於劉春香的這件事,徐麗、高映雪、林宛如、吳芳芳還有那些虛偽的老師,都脫不了幹係,但是還有兩個人的作為,讓蘇瓔難以接受。


    那就是劉春香的父母。


    到底是怎樣的父母,才回隻在學校裏逗留了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就離開?


    那可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啊!


    難道一百萬就能夠買斷親情嗎?


    一百萬,就能買下一條命嗎?


    轉了三次汽車,又改成摩托車,最後再步行了二十分鍾,蘇瓔一行三人曆盡波折,終於來到了劉春香的家。


    對於身後那隻跟屁蟲一樣的銀沉,蘇瓔也懶得理了,反正怎麽趕也趕不走。


    說實話,劉春香的家看上去比李萌家還有破落,唯一能完勝的,可能就是滿屋子的人氣了。


    一百萬,隻是足夠他們換一雙好一點的房子。


    今天是周末,劉春香的弟弟妹妹都在家,還未進到屋子,就能聽到小孩子吵鬧說話的聲音。


    劉春香的弟弟妹妹最大的看上去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最小的,不過三四歲。


    三四歲的小蘿卜頭,仰著臉,問:“二姐,大姐怎麽還沒有回來啊?她上次教我的鵝鵝鵝我都會背了,我還沒有背給她聽呢。”


    小女孩摸摸小弟弟的頭,笑得有些不自然:“小虎乖,大姐在讀書,等她放學了說不定就回來了。”


    “可是……大姐都好久沒回來了。”小虎嘟囔著:“我好想她。”


    “笨小虎!大姐死了,永遠不會回來了!”另外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說道。


    “大龍!你不要胡說!”女孩子嗬斥了一聲,卻聽小虎“哇”的一聲哭開了:“你騙人!你騙人!大姐說了要回來的!你騙人!”


    “我哪裏胡說了?大姐就埋在後山的山坡上!不信你自己去看!”


    “騙人!”小虎哭著跑進了廚房。


    很快,一體型有些臃腫的中年婦女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懷中抱著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虎。


    那是一張滿臉愁容布滿了皺紋的臉,頭上的青絲早已夾雜了顯眼的才發,看上去憔悴又蒼老。


    讓人看著莫名的心酸,讓人怎麽也與那為了100萬,無視女兒死亡真相的冷血父母聯係起來。


    “請問,這是劉春香的家嗎?”


    蘇瓔輕聲開口,卻引得院子裏的人一驚,警惕的看著來人。


    “你們是……”


    蘇瓔沒有錯過婦人眼中的慌張和驚恐。


    “你是劉春香的媽媽嗎?有些事情,我們想和你談談。”蘇瓔自認笑得靦腆可愛人畜無害,誰知劉春香的媽媽卻是轉身就走。


    “我和你們沒什麽好談的。”


    “劉春香是被別人害的,你就一點也不關心嗎?”


    蘇瓔特意省去了那的“死”字,她不想嚇著那個小孩子。


    盡管她是自己上吊自殺,可是,那些愚昧自私的老師和學生,才是殺害劉春香的真正凶手。


    “你……你……”


    劉春香的媽媽神色複雜的看著蘇瓔,僵持了幾秒鍾,才將手中的小虎弟到了二女兒的手上。


    她並沒有開口讓蘇瓔三人進到自己的家中,而是從院子裏走了出來,有些冷漠排斥的看著蘇瓔:“你想說什麽?你們來這裏做什麽?我們已經放棄追究了,你們還想做什麽?”


    沈慕白聽得一愣,察覺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以前有人來過這裏?”


    劉春香的媽媽沒有搭話。


    鄒譽看著也有些著急,誠懇的解釋道:“阿姨,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劉春香……的朋友,我們來此,隻是想拜祭一下她。”


    鄒譽手裏拿著的,的的確確是祭拜所用的香燭錢紙。


    劉春香的母親神色複雜,最終歎了一口氣:“春香的墳就在後山,我帶你們去。”


    “春月,你看著弟弟,媽一會兒就回來。”臨走時,劉春香媽媽不忘衝屋裏囑咐一聲。


    昨晚上下了雨,雖然此刻已經天晴了起來,但是去後山的小路還是有些濕滑。


    多走幾步就是一腳的泥,黏糊糊的,髒兮兮的,惹得沈慕白不停的翻白眼。


    好在劉春香家到後山的距離並不是很遠,大概走了一刻鍾的時間,就看到了桑樹下那個嶄新的泥土壘成墳塋。


    曾經鮮豔的彩紙花圈,經過大半個月的風吹日曬,早已經泛白,髒兮兮的貼在墳包上。


    沈慕白拿出香燭錢紙,和鄒譽認真的一張一張的點著。


    劉春香的媽媽沒忍住,通紅的眼眶再次落下淚來。


    蘇瓔看著有些奇怪,無論是按常理來講,還是劉春香媽媽現在的反應,她和她女兒應該都有感情的,怎麽就忍心,拋下女兒的屍體,拿著一百萬回了家呢?


    鄒譽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念了一段往生咒,這是他唯一能為劉春香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春香……”春香媽媽再次淚目,天底下,又有哪一個父母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鄒譽遞給春香媽媽一張紙巾,語氣誠懇:“阿姨,節哀順變。春香同學已經死去了,如果她泉下有知,她肯定也希望活著的人不要為了她而難過。”


    春香媽媽點點頭,類似的安慰他已經聽過太多,已經麻木。


    但是他也隻能把他的這份悲傷藏在心裏,讓時間慢慢去淡化它。


    春香媽媽擦幹眼角的淚水,搖搖頭:“你們不懂的。”


    沒人能理解她的痛苦,那是他10月懷胎含辛茹苦,從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阿姨,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問,還是忍不住想問你。”


    春香的媽媽點點頭:“你想問什麽?”


    “劉春香平日裏都是一個好學生,卻突然在學校裏上吊自殺,難道你們就不感到蹊蹺嗎?你們為什麽不要求查清真相?為什麽就讓劉春香這名不明不白的含冤逝去?”


    這是蘇瓔一直看不懂的問題。


    誰知此話一出口,劉春香媽媽反而笑了:“你以為我不想嗎?”


    “我最懂事兒的春香啊,我命苦的孩子,就這麽突然沒了!”


    麵對三雙詢問疑惑的眼睛,春香媽媽笑得更加淒涼:“可是我能怎麽辦?警察不幫我,學校的領導不幫我,有那麽一刻,我多想也隨著春香一起,死在學校算了!”


    “可是我不能啊,除了春香,我還有春月、大龍和小虎,我不能為了死去的春香,再失去我另外三個孩子啊!我的孩子還要上學,還要長大成人,還需要我掙錢,沒有我,他們怎麽活啊!”


    “所以……”蘇瓔微微皺眉,雖然春香媽媽說的也在理,可是依然覺得人性涼薄。


    “所以,你就收下了學校的一百萬賠償,答應不在追究此事?”


    劉春香的父母,在劉春香出事後,隻在學校裏待了幾個小時便離開。


    到底是金錢的誘惑太大,還是骨肉之情太廉價?


    “一百萬?”劉春香媽媽有些憤怒,眼淚卻是止不住的流:“那不過是學校的說法,我沒有收到過學校的一分錢!春香在天上看著呢!”


    “我隻知道,有穿著警服的警察告訴我們,如果我們要不服從學校的安排,不僅領不回春香的屍體,連春月他們都再也不能去學校上學了。我可憐的春香,連死了都不能入土為安嗎?”


    蘇瓔聽得一驚:“有人威脅你?”


    “是誰?你告訴我們,或許我們可以幫你。”沈慕白難得的正義感爆棚。


    誰知劉春香媽媽卻搖搖頭:“民不與官鬥,我不想再惹麻煩了。我們這個家庭,承受不起再失去一個孩子的痛苦。”


    劉春香說得無奈,鄒譽三人卻聽得痛心。


    任憑蘇瓔沈慕白怎麽相勸,劉春香媽媽卻再也不肯多說半分。


    臨走時,三人將身上為數不多的所有現金都給了劉春香媽媽,算是盡一份綿薄之力吧。


    春香,隻願來世你能有一個安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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