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了要兵來將擋水為土淹,杜秋也就沒有再扭捏地直接領著青籬,在桑嶼的領路下,去了天字一號貴賓房。


    桑嶼輕輕叩門,待裏麵應了聲才推開讓到一旁。


    杜秋令青籬侯在外麵,親自端了自己專用來招待貴客的茶具,走了進去。


    房間裏麵很安靜,在她進來之前,屋裏也就兩個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待她才走進去,兩道目光就同時落在了她身上。


    暗處的目光帶著仿佛能剖開她表皮般的銳利,或許還有些不敢置信。而明處之人的目光,卻僅僅隻是詫異了一瞬,隨即似恍然般,輕歎道:“竟然,是你……難怪了!後生可畏。”


    杜秋微微垂首,走到小桌對麵停住,躬身客氣道:“杜秋給聖上請安了!”


    “不必客氣,今日是子初約見公子秋,坐吧!”對麵中年男子的聲音略沙啞,但很是動聽,而且竟然跟獨孤永夜絲竹般的聲音有著少許相似。


    區別僅在於,獨孤永夜說話喜歡帶著懶懶的尾音,而中年男子的聲音則略顯沉重。


    “多謝老爺子!”杜秋微微一笑,從善如流地盤腿坐下,抬頭正要說話,卻忽地頓住了。


    獨孤漠然穿著一襲再尋常不過的黑色錦衣,雲朵暗紋。長發未束,隻在腦後隨意係了根發帶,氣質有些頹廢,卻極為卓越。


    隻因他有一張俊美至極的臉,那是當然的,能夠生得出如獨孤傾歌那般美貌到號稱南洲一絕的兒子的人,又如何能差了?


    他的五官輪廓比之獨孤傾歌,分明還要更加出色幾分。


    而且這張臉……這張臉……


    “何以這般看朕?可是有何不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獨孤漠然抬頭,神情淡淡的。


    雖年過不惑,鬢角已染上了灰白枯稿之色,但他麵容卻還分外年輕。五官柔和俊絕,卻因眼中無情與一身貴氣,而顯得威嚴無比。


    “嗬,沒……”杜秋回過神來,笑了聲,道:“就是感覺老爺子挺麵善,好像在哪裏見過。”


    說話間,似不經意地抬高手撥了下額間的發絲,借由這個機會,偷偷遮去對麵之人的眉眼隻看他鼻子以下的部分。


    這一看,不由心口翻覆洶湧,幾乎當場就要失態……


    竟是如此,怪不得!


    “你並不曾見過朕。”獨孤漠然說道,“不過是見過,與朕模樣相似的人罷!”


    “嗬嗬……”杜秋笑了笑,望著對麵的中年男子,神情很是複雜:“今日,聖上召見杜秋,不知所為何事?”


    “日前你曾治愈過一例妖胎,此事朕一直有令人密切關注,過程與結果的確都出人意料。”說到這裏,獨孤漠然忽然問道:“倘若是研製媚絕子的解藥,你有幾成把握?”


    杜秋愣住了,她大概是怎麽也沒想到,獨孤漠然親自出宮約見公子秋,竟然是為了問這事的。


    想了想,她應道:“那孩子患的是疾病,而媚絕子卻是來自修士界的魔毒,想要在南洲找到解藥,恐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可是,外麵的傳言你也聽到了,燼國公主聲稱攜帶媚絕子解藥而來,你對此事,有何看法?”獨孤漠然追問。


    見杜秋泯唇不答,他道:“朕隻想要答案,你直言便是,無論說的好不好,朕恕你無罪!”


    “那麽,在回答聖上的問話前,杜秋有一事不明,還望聖上解惑。”


    到底是沒有忍住,杜秋抱手,定定地直視著獨孤漠然,直言不諱地問道:“這媚絕子的解藥,聖上是希望杜秋能夠研製得出來,還是希望永遠也不要製出來呢?”


    “放肆!”一道淩厲的殺氣自屋梁上青色人影身上狂猛襲來。


    杜秋坐著沒動,那道勁氣在還沒有打到她身上時,就被獨孤漠然彈指拂開,他淡淡道:“秦歌,退下!”


    青色身影微微一凝,雖然不滿,卻還是無聲地靠了回去,氣息消失了。


    獨孤漠然望著麵前坐著不動如鍾的女子,靜靜道:“你膽子很大。”


    “我膽子一點都不大!”杜秋嘴角微彎,眼中卻並無笑意,“所以做事前才要先問清楚,省得不小心會錯意,以至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他們兩個人模樣那般相似,甚至就連聲音都這樣像,獨孤漠然腦子殘了才會以為那不是他親生兒子。


    可是為什麽要那麽狠,在他身上種下如此邪惡的魔毒?


    還是說,難道他小時候長的就不像父親?


    過了都快二十年,才跑來找解藥,不覺得太晚了嗎?


    “你替他抱打不平,因此而憎恨於朕?”獨孤漠然驀然抬眼,冷視著杜秋,棱形的眼睛,眼神尖銳而又狂肆,摻雜著撕裂一樣的冰冷殺氣。


    若是別的朝臣百官,被他這麽給看一下,恐怕得嚇壞。


    杜秋卻隻是靜靜昂著臉,用沉默抵對。


    如果獨孤漠然不是他的父親,縱使他做得再過份,她也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可是想到他用重彩描繪掩蓋掉的自己的臉,想到玄靈說過的他的厭世,想到他疲憊地靠著石壁上時等死般的厭倦……


    心,忽然刀絞一般,痛得屏息!


    他明明已經有了足夠的實力報仇,他已經如此強大,隻要他願意他想要什麽就能有什麽。


    可是麵對著與他一般模樣的父親,他下不了手……因此注定了他會活得更加痛苦。


    原來,他的冷不是冷血,而是太多情了。因為壓抑了太多的情感無法發泄……有愛不能愛,有恨卻不能說。


    被自己的親生父母背棄,有多疼?


    怪不得,他會找不到生活的樂趣,以至於如此年輕就已經厭倦到,不想再追遂……


    好殘忍!


    怎麽可以對他這樣殘忍?


    她望著他,眼神從平靜等待漸漸地轉變成瞪視。明亮的眼中緩緩的盛滿了痛惜與凶狠,那是她毫不掩飾的憎惡。


    獨孤漠然冰冷的眸光微一個閃動,他垂下眼睫,阻絕了與杜秋的對視。倒過一杯酒,飲盡後,說道:“與你的婚約,是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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