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離開金陵已然半年有餘了,她早已不再成日提心吊膽怕被抓,現在變得更加勇敢、熱血。與這群胸懷大誌的青年在一起,比起做替身夫人要有意義得多。


    過去的半年裏,她救過人,教過書,甚至還幫他們送過情報。


    當然,也很辛苦。


    見她又在發呆,秋晨輕輕搖搖頭,走過去,拍了下她的肩膀,“大小姐,水都涼了!”


    “還沒呢!哎呀,泡個腳舒爽多了,我們好久沒洗過腳了呢!”她邊擦腳邊笑著道,“也好久沒洗過一次熱水澡了!”


    突然就想起官邸主臥衛生間裏的那隻大浴缸了,還有按摩衝浪效果呢,她以前,幾乎每晚都是要泡澡的……


    “這好說,明個兒我帶你去澡堂子泡澡去!”秋晨笑著道。


    “澡堂是什麽呀?”槿兮已上了床,邊看著自己爬滿老繭的腳掌,邊好奇地問。她一江南人哪裏見過北方的澡堂子,出嫁前是富家千金,出嫁後是司令夫人,從來沒出去洗過澡。


    秋晨賣了個關子,說是明天她就知道了。


    兩個小女子,多日來第一次睡又暖和又舒服的炕,竟有些失眠。


    槿兮回憶起這半年多所發生的曆曆在目的事兒,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時槿,你可能不知道,有好幾次你夜裏都叫著蕭司令……”秋晨喃喃道,槿兮的心,似被蜇了下,突然間,鼻頭發酸,眼眶溫熱,差點流下淚水……


    她背過身,麵朝裏,閉著眼。


    “那是在做噩夢。”她笑著道,即使在秋晨麵前,也不輕易表露出真實情緒。


    不見得是噩夢吧,秋晨沒好說出口,她對與蕭司令有關的事,絕口不提。


    ——


    第二日,是個大晴天,天空湛藍,萬裏無雲,陽光刺眼,院落裏,隨處可見潔白殘雪。北方的冬日,不似南方冬日的潮濕、陰冷,十分幹燥。


    在暖和的炕上睡了一夜,她與秋晨上了火。許晟吩咐廚房給她們熬了去火涼茶,喝了之後,立竿見影。


    許晟得意洋洋地說,那涼茶是他家祖傳秘方。中午,他當真帶他們吃了涮羊肉,又辣又燙,槿兮吃得麵紅耳赤,卻直呼過癮。


    下午,秋晨也帶她去了傳說中的澡堂。


    見槿兮怎麽也不肯脫下打底衣裳,秋晨樂得大笑,“你不脫光了,怎麽洗?這裏都是女的,羞啥?!”


    槿兮紅著臉,衝她翻白眼,仍不肯脫掉,更衣間內,隨處可見脫得精光的女子,還有小女孩,也有三四歲的小男孩,她頭一次真正見到這樣的景象,以前隻在西方宗教繪本上看到過。


    秋晨拉著她進了裏頭的浴室,多個人泡在一個池子裏,槿兮扭頭就想走,被秋晨拉了回來,到底還是泡了進去。


    她應當隨遇而安,不再是富家千金,亦不再是養尊處優的司令夫人。


    這烽火亂世的,溫飽能顧上就不錯了,還在乎衛生?


    她換衣服的時候,秋晨看到了她背後的傷疤,很長一道,斜著的,可惜那雪白的美背了。


    兩人出了澡堂,許晟早已在外頭等著了,方少卿與陳誌堅辦事去了。


    作為東道主,在他的地盤,許晟帶她們滿大街地玩兒。他給她們買冰糖葫蘆,這還是槿兮第一次走在街上,不顧形象地邊走邊吃。刺眼的陽光下,她穿著厚實樸素的襖裙,留著利落的學生短發,手裏拿著冰糖葫蘆,皮膚仍舊潔白似雪,臉蛋絕美。


    她與秋晨、許晟有說有笑地走著,隻是在看到前方大宅門口矗立著的國軍時,收斂笑容,本能地往秋晨身後躲。


    秋晨笑了,“膽小鬼,怕啥呀!”


    是啊,她怕什麽呢,不過是幾個站崗的國軍,誰能認出她是誰?


    三個人繼續往前走,還沒到大宅,就能感受到它的不同,大理石台階鋪得很高,門口坐著一公一母的石獅,她不經意間,看到牌匾上寫著“蕭府”兩個大字!


    腳步停下,她愣在那,雙眼一瞬不瞬看著那兩個大字。


    秋晨與許晟也停下,“時槿,怎麽了?”問題問出口,順著她視線的方向,她也看到了那牌匾上的字。


    許晟雙臂環胸,揚聲道:“這便是蕭司令蕭大帥的老家,先前隻是兩間極普通的民宅,他發跡當官了,才修繕了現在的宅邸!”


    這真的就是他的老家!


    槿兮驀地回神,邁開步子便往前走,秋晨連忙追上,“別怕,他不可能在這……”她貼在她耳邊,很小聲道。


    “嗯!我沒事!”她微笑回答,心中卻莫名地百轉千回。


    那個人曾說過,有機會會帶她來京城老家,帶她看看北方的雪。如今,她來了京城,路過他家門口……


    她再也提不起興致,隻陪著秋晨買東買西的,心不在焉。


    ——


    方少卿他們出去幾日未歸,槿兮與秋晨一直在許家做客,自那日路過蕭家門口後,槿兮沒再出去過,倒是拿起畫筆,在許晟家後花園曬太陽畫畫,秋晨寸步不離地陪著她。


    “你怕啥呢?蕭司令又不在京城!聽說啊,他又親自上前線抗戰去了,自打野村滕一被他手刃後,扶桑鬼子揚言要為野村報仇的。”秋晨曬著太陽,磕著瓜子,邊說道。


    槿兮站在畫板前,正畫著眼前的白雪壓青鬆的景致。


    畫筆頓了下,她皺眉,“秋晨小姐,你別總提那個人好麽?他的死活,與我何幹?”


    “時槿同誌,撇開你與他的私人恩怨不談,人蕭司令到底是人人敬仰的抗戰英雄呐!他若死了,鬼子更囂張了!還聽說啊,鬼子好幾次暗殺他都沒成功呢!”秋晨又道。


    她不言,繼續畫她的畫,太久沒練習,下筆都生疏了。


    ——


    寒冷冬夜,幾個人正吃著銅火鍋涮羊肉,小廳的門被人推開,幾日不見的方少卿走了進來,他側著身,對著門外的身影道:“楚笙兄,裏麵請!”


    槿兮正笑著,聽到那個名字時,嘴角的笑意僵住。


    那道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許晟早已起身去迎接他們了,秋晨也站了起來,隻有槿兮還愣著坐在那,在看到那張快記不清模樣的俊臉時,她才緩緩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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