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起兮雲飛揚,王賢的長在風中獵獵飄蕩。


    將士們萬眾矚目之下,他對著那天子劍,滿臉悲憤的喝道:“臣王賢,為主上披荊斬棘、甘為忠犬!十餘年來、九死一生!遇有國難、舍生取義!韃虜肆虐、親率將士、轉戰千裏、殲敵十萬!唏乎,我軍將士、忠誠神勇、戰功赫赫、直追徐、常!”


    將士們仰望著王賢,聽他那振聾聵的檄文,一個個血脈賁張、呼吸粗重!


    “然主上不念我將士微功,任其****,勾結外敵、斷我糧道、絕我後路!一萬軍民、慘遭屠戮!數萬大軍,身臨絕境,幸得蒼天庇佑、天理難滅,我大軍方得絕處逢生,反敗為勝,誅滅韃、朵!方得班師,驚聞國內,噩耗傳來、我等將士、已成罪人、戰功抹殺、英名無存!親朋故舊、鋃鐺下獄!慘遭淩虐、十死無生!”


    王賢吼出的每個字,都帶著無比的悲憤,都在向京城的昏君奸臣,出最強烈的質問!


    將士們聽的淚流滿麵,恨不得立即拔劍而起,殺回北京城,向朝廷討還一個公道!


    “我等將士,何罪之有?鳥盡弓藏,急不可耐!我等家人,何罪之有?慘遭株連,何其無辜!近萬軍民,何罪之有?慘遭出賣,千古冤之!”王賢對著那寶劍咆哮道:“我等將士,不討還公道,何以紓平心中鬱氣?!我等兒郎,不為家人報此仇,何以報答父母之恩?!我等男兒,不報此仇,有何麵目再見泉下袍澤?!”


    王賢說著,高高舉起那寶劍,雙目圓睜,怒視著將士們,一字一頓的咆哮道:“我王賢在此起誓,不討公道、不報此仇、便有如此劍!”


    說完,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那天子劍砍在營門口的拴馬石樁上!


    登時火星四濺,一聲脆響,天子寶劍斷成了兩截!


    王賢剛剛愈合的傷口,也被這一下重新震開,鮮血順著劍柄,流淌到僅剩的半截劍身上,又無聲滴落在地。


    將士們忘了呼吸,瞪大眼睛看著他們的主帥,片刻之後,出了山呼海嘯的咆哮聲:


    “報仇雪恨!討還公道!”


    “報仇雪恨!討還公道!”


    “報仇雪恨!討還公道!”


    那咆哮聲聲震雲霄,仿佛一直能傳到千裏之外的北京城。


    。


    北京城,自從王賢戰敗、太子監國、東廠大肆逮捕王黨份子以來,老百姓感覺,又回到了幾年前的永樂末年,東廠在京城中橫行肆虐,隨意抓人的日子。


    老百姓的感覺一點都沒錯,因為東廠還是那個東廠,番子還是那些番子,隻是廠督從趙贏換成了胡灐而已。雖然兩隻老虎一個姓趙一個姓胡,但都是一樣要吃人的!


    那些東廠番子,在這失業的四年裏,日子過得十分淒慘。這群習慣了作威作福、吃香喝辣的蛀蟲,哪還肯下力氣掙吃掙喝?何況就算他們想下力氣,老百姓恨透了東廠,知道他們的身份也不會用他們。


    結果,一個個遊手好閑,坐吃山空之後,就開始坑蒙拐騙,不知挨了多少打,挨了多少餓,受盡白眼,吃盡苦頭。還有那原先的仇家,趁機找他們報複,弄死弄殘了不知多少……


    現在,胡灐為了盡快重建東廠,站穩腳跟,盡數啟用了這些人。這些滿腹怨毒的家夥,重新當上番子之後,自然要變本加厲的報複回來,對京城百姓的淩虐,也就可想而知!


    那些之前給過他們白眼兒、不雇傭他們、得罪過他們的人家,統統被扣上王黨的帽子,抓到詔獄之中,虐待毆打、百般****,家破人亡,不計其數。這還算輕的,那些曾經打過他們,報複過他們的人,則全家被抓進詔獄,受盡百般折磨,全都被活活虐待致死。


    還有那些跟他們從無交集,更跟王賢沒有絲毫瓜葛的富商財主,隻因為家裏有錢,就也一樣逃不了‘王黨份子’的大帽子。不被敲詐的傾家蕩產是甭想出來了。


    這種情況下,京城老百姓怎會不人人自危、噤若寒蟬?誰也不知道,明天又有哪個認識的人,會被當做王黨抓起來。誰也不知道,同樣悲慘的遭遇,會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不少富戶想要逃離京城,暫避風頭,但東廠番子豈能讓這些肥羊離開?他們派人守在城外的要道上,那些富戶一出京城,便以‘畏罪逃亡’的罪名,將他們抓回來,投入詔獄,敲詐勒索。


    番子們之所以不在城門守著,不是怕影響不好,而是怕那些富戶一看到他們就調頭回去,豈不沒機會敲詐這些肥羊?


    。


    東廠搞得太不像話,一個月的時間就把洪熙皇帝,好容易才治理的井井有條的北京城,搞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這下連臥病中的皇帝,也被驚動了,把朱瞻基叫到乾清宮問話。


    太子監國一個月來,這還是洪熙皇帝第一次召見,之前朱高熾一直安心養病,朱瞻基就是把天捅破了,他都不聞不問。


    “兒臣恭請父皇聖安,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朱瞻基就在宮內,很快便趕到乾清宮麵聖。


    “免了吧,給太子看座。”朱高熾歪在床頭,經過一個月的調養,氣色看上去好了不少。當然,這是朱瞻基不願意看到的。


    “父皇氣色看上去好了不少,看來龍體痊愈指日可待,”張誠搬來錦墩,朱瞻基謝過之後,便端坐下來,神情恭謹道:“這樣實在太好了,兒臣監國這副擔子,實在是挑的太吃力了。”


    “怎麽,你想撂挑子了?”朱高熾微微皺眉,似有不滿。但其實父子二人誰都沒放在心上,因為從朱瞻基進來的那一刻,主君和儲君的交鋒便已經開始了。


    朱高熾很清楚,朱瞻基上來這麽說,無非是以退為進,堵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對他太過說三道四。


    誰都知道,這種時候,皇帝的病是不可能痊愈的。因為,還不是時候……


    “兒臣豈敢撂挑子?”朱瞻基一臉惶恐道:“隻是兒臣還太年輕,很多事情的處理都有欠火候,如今的局麵又是如此複雜,真叫一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兒臣唯恐行差踏錯、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麵!”


    朱瞻基這一手,效果還是很不錯的,洪熙皇帝找他來,本來是為了東廠的事,結果卻隻能先放在一邊,安撫起他的情緒來。朱高熾微閉著雙眼,緩緩說道:“這話還有些像樣。你不要有太多顧慮,放手去做就是,不是還有朕嗎?”


    雖然知道隻是一句嘴炮,朱瞻基還是感到舒坦了一些,誰知皇帝話鋒一轉,又悠悠說道:“不過你也不算年輕了,永樂年間就長期跟在先帝身邊學習理政,朕相信你是可以把局麵收拾好的。”


    “父皇教訓的是,兒臣一定盡力而為。”朱瞻基麵上誠惶誠恐,心中卻破口大罵:‘老東西,鐵了心把所有黑鍋都給老子背!等老子把局麵收拾好了,你再出來裝好人!弄不好還要把板子打到老子屁股上!’


    確實如皇帝所言,朱瞻基雖然不到三十歲,但經曆的已經太多太多,他有什麽是他看不明白的?當初,皇帝一下旨宣他進宮,朱瞻基就知道老東西想讓自己幹髒活了。


    中國人都講究個死者為大,何況不管怎麽說,王賢都是為國捐軀,他一死,朝廷卻要刨墳清算,趕盡殺絕,總有些讓人不齒。更何況,老百姓不知道王賢和皇帝已經同床異夢,還以為他們是相親相愛、情若父子的一家人呢,朱高熾要是在王賢為他戰死之後,對王賢反攻倒算,把他的家人故舊全都抓起來。皇帝辛辛苦苦營造幾十年的仁慈形象,肯定會轟然倒塌……


    這是哪個皇帝都不願看到的,何況是朱高熾這種愛惜羽毛的皇帝,所以他病倒了,把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朱瞻基。朱瞻基心知肚明,別看這活會臭了名聲,可自己要是不幹,還有朱瞻圻那幫兄弟在等著幹呢。


    但朱瞻基也不會那麽痛快答應,因為他很清楚,等到自己把王黨都幹掉,基本消除了王賢對大明的影響,他的父皇便會痊愈了。到時候,需要給那些被誤傷的官員一個交代,需要平息民間的憤怒,還需要證明,他這個皇帝依然是這個國家的老大,做父親的一定會對自己的兒子下手。


    當然,宰了他倒不至於,但宣布朱瞻基幾條過失,命他回去再度閉門反省,卻是怎麽也逃不了了。


    朱瞻基知道自己免不了夜壺的命運,但他就算當夜壺,也要當一個純金的夜壺。所以,直到皇帝封他為太子,才肯去見皇帝。


    至此,交易達成,朱高熾給朱瞻基一個確定的未來,朱瞻基為朱高熾擔下罵名。父子倆各取所需,童叟無欺。這也算這對父子在長期的冷戰之後,終於頭一次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但現在,見朱高熾既要讓自己背黑鍋,還要對自己背黑鍋的姿勢指手畫腳,朱瞻基自然十分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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