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安州,原先的州府衙門,如今的將軍府大堂中。  一


    劉俊以下白蓮教的大大小小百餘名頭目全都聚集在這裏,大氣不喘的聽著堂上的王賢朗聲念出聖旨道:


    “……白蓮教罪孽深重,然能幡然悔改,有休兵止戈之心,歸附朝廷之意。唏乎,天有好生之德,朕有愛民之心,不忍百姓塗炭,黎民倒懸,特法外開恩,赦免其罪責,封劉信為山東都指揮使同知,劉俊為青州衛指揮使,劉阿醜為膠州衛指揮使……”


    隨著王賢念出一個個名字,被念到名字的頭領都麵生喜色,萬萬想不到朝廷這次還真是轉了性,非但赦免了他們的罪責,還封他們大官做!尤其是那些被劉俊奪了兵權的頭領,本來就一無所有,如今喜從天降,豈能不欣喜若狂?


    哪知王賢念完一長串名單後,話鋒一轉,又沉聲念道:“然惡唐賽兒焚毀紫禁城三大殿,煽動一省百姓造反,致使百萬生靈塗炭,罪大惡極,朕若姑息,枉為人君!特命欽差將其押回京城受審,即日啟程,不得有誤。凡阻攔者皆以叛逆論,人人可誅之而得其恩賞,欽此。”


    王賢念完長長的聖旨,大堂中鴉雀無聲……眾頭領麵麵相覷,心裏嘀咕道:‘原來這招安是有條件的,我等的官爵卻要用佛母的命來換……’


    一時沒人敢接旨謝恩了。雖然平心而論,很多人覺著這筆買賣實在劃算,既然得了官身,自然要跟白蓮教劃清界限,管他佛母去死!反正少不了自己一根汗毛……這些白蓮教的頭頭腦腦,大都是商販地主之流,有些能耐錢財,但上不得台麵。之所以會跟著造反,無非就是衝著能當大官大財去的。如今能順利洗白,還能當上大官兒,自然求之不得。


    但他們也很清楚,佛母在白蓮教中崇高的聲望。要是他們敢接這個旨,恐怕走出這道門,就得被怒火衝天的教徒給打成肉醬!


    “怎麽還不接旨?”王賢將聖旨折好,捧在手中,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這個……”劉俊代表眾頭領,滿臉糾結的問道:“是不是還有商量的餘地?”


    “是啊上差,佛母在我教中地位崇高,會出大亂子的!”眾人七嘴八舌附和道。


    “此乃金科玉律,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王賢卻隻淡淡說道:“你們若不接旨,便是抗旨,招安一事,今後再不會有。”


    “這……”眾人登時被憋在那裏。堅持和佛母共進退吧,到手的榮華富貴就要化為泡影,拿佛母換取富貴吧,又會麵對教徒的熊熊怒火,一時間是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僵持間,一把清冷的聲音在大堂門口響起:“本座去朝廷領罪便是……”


    眾人齊刷刷循聲望去,便見佛母從門外進來,連忙七嘴八舌勸道:“使不得啊,佛母,您可不能去北京!”“是啊佛母,咱們白蓮教離不開您啊!”甭管虛情還是假意,這時候全都一副堅決不肯出賣佛母的架勢。


    佛母靜靜看著眾人,待他們消停下來,才緩緩道:“你們不必再勸,既然都願意接受招安,我這佛母留在山東也是多餘,到京城給皇帝出出氣,對教徒,對你們都有好處。”


    “佛母,您可就有去無回了!”眾人這下倒真動了幾分感情。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佛母冷冷說一句,旋即話鋒一轉,語氣中透著自傲道:“何況本座神功附體,皇帝老兒想要我的命,也沒那麽容易。”


    佛母這樣說了,眾頭領哪有不就坡下驢的意思,有人小聲說道:“佛母,那……教徒那邊?”


    “本座自會去說,不用你們擔心。”佛母有些懶得理會這些家夥,意興闌珊的揮揮衣袖道:“你等退下吧,本座有幾句話要對欽差說。  說”


    “遵命。”眾頭領暗暗鬆了口氣,轉眼便散了個幹淨。


    。


    大堂中,隻剩下王賢和唐賽兒兩個。


    唐賽兒伸出青蔥般的手指,將罩麵的輕紗解下,露出那張傾國傾城的麵孔。那威嚴莊重的佛母身份,似乎也隨著麵紗解下消失不見,隻剩一個滿腹心事,柔弱美麗的女子,出現在王賢麵前。


    王賢看著唐賽兒秋眸中欲說還休的情意,一顆心顫了幾下,但旋即吐出一口濁氣,神色恢複正常道:“你放心,我會護你周全。”


    “我不擔心這個,我的使命已經完成,生又何歡?死亦何苦?”唐賽兒眼裏的光芒黯淡了一下,但還是關切問道:“我擔心的是你,皇帝終究還是要讓你回京……”旨意裏說的很明白,由王賢押送佛母回京,不得有誤。


    “是。這是意料之中的。”王賢點點頭,歎息道:“本來我上月回京,勝算可能還大些。但這一個月裏,皇帝使了很多手段,現在回京,要更加危險了。”


    就在朱棣派人攔住王賢不久,接二連三的旨意便從西苑中傳出來。先是太子將被派往南京鎮守,一過完年就得啟程。同時離京的還有太孫,朱瞻基將被派往邊關九鎮巡邊,最短半年才能回京。


    除了太子太孫,就連和王賢關係不錯的朱勇、薛祿、張輗等人,也被皇帝以各種借口,派往各省安撫軍隊去了。雖說如今兵餉不濟,軍心不穩,確實需要大力安撫,但這一個個和王賢關係密切的重量人物,幾乎同時被支出京去。皇帝的意圖已經是再清楚不過了——就是要把王賢所有的援兵都斷掉,讓他到京城孤立無援!


    更加釜底抽薪的是,朱棣將錦衣衛歸於東廠的掌控之下,還命趙贏立即回京整頓錦衣衛。之前王賢宣告失蹤的近一年中,朱棣曾命張輗暫掌錦衣衛,試圖將權柄收回。但錦衣衛上下都是王賢的親信,加之特務機構的隱秘性,以及張輗不願意雪上加霜,種種原因造成了張輗甘當擺設,王賢依然掌握錦衣衛的情形。


    這次朱棣給錦衣衛降格,又派趙贏辣手整頓,顯然是要徹底摧毀王賢的黨羽!一旦王賢外無奧援,內無黨羽,回到京城,就隻能任由皇帝宰割了!


    朱棣這一招招使出來,每一下都像在王賢的身上加了一道枷鎖,將他死死困住,掙紮不得。實話實說,王賢已經有被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但他還是安慰滿麵憂色的唐賽兒道:“放心吧,借用你方才的話,皇帝老兒想要我的命,也沒那麽容易。”


    “我們這算不算是同病相憐?”唐賽兒突然笑了。


    她雙目流波,麵若桃花的樣子,看的王賢一呆,趕忙把目光移開,幹咳一聲道:“當然,難兄難弟更要同舟共濟。”


    見他不敢直視自己,唐賽兒心下一黯,神情沒有絲毫改變,輕嗔一句道:“誰跟你是兄弟來著?”然後便低下螓,陷入了沉思,好像要下什麽決心一樣。


    王賢便靜靜的等著,直到唐賽兒再次抬起頭來。


    “出之前……”唐賽兒深吸口氣,聲音有些顫抖道:“我帶你見一個人。”


    “什麽人?”王賢輕聲問道。


    唐賽兒卻躲避開王賢的目光,有些慌亂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


    王賢便跟著唐賽兒從後門出了州衙,本以為要去多遠的地方,誰知轉了個街角就到——原來目的地是唐賽兒暫住的漢王府。


    這還是王賢頭一次進漢王府,隻見軒敞廣闊的王府中,一間間一棟棟殿堂館閣,全都住滿了老百姓……院子裏晾曬著無數破破爛爛的衣衫被褥。還有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原先漢王的練武場上追逐打鬧,歡快的嬉笑聲十分悅耳。


    看到佛母的身影,小孩子們登時就停止了打鬧,呼啦一下圍攏過來,七嘴八舌的向佛母問安。大人們也被驚動了,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從屋子裏出來給佛母請安。


    “都去忙吧。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拘禮。”在教徒麵前,佛母自然戴回她的麵紗,聲音依舊清清淡淡,好像不帶什麽感情。但是那些教徒望向她的目光,卻滿含著孺慕之情……


    待教徒依命散去,佛母繼續帶著王賢前行,輕聲解釋道:“人太多樂安城太小,一個王府就占了大半地方,我讓人把他們放進來居住,至少天寒地凍有個容身之處。”


    王賢點點頭,輕聲說道:“顯然你任重道遠,遠遠沒到撂挑子的時候……”


    佛母愣了一下,輕歎一聲道:“所以你不能死,不然這擔子我挑不動……”


    兩人說話間來到後宅,周遭一下子便安靜下來。雖說佛母敞開門讓教徒住進自己府中,但教徒們還是很自覺的遠離佛母的住處,以免打擾到她的清修。


    後宅中花木茂密,曲徑通幽,隻是深冬季節,難免蕭索。


    佛母沉默下來,王賢也不說話,跟著她沿著蜿蜒的小徑,穿過一片竹林,眼前兀然出現一個小小的院落。


    院門口有一個身穿白裙的侍女在守衛,看到佛母帶了個男人回來,古井不波的臉上難免流露出絲絲訝異來。


    “佛母……”侍女讓開了去路。


    唐賽兒微微點頭,深吸口氣轉回頭,有些不敢看王賢的眼睛道:“你自己進去吧。”


    王賢似乎意識到什麽,心跳漏了半拍,艱難的點點頭,緩緩邁步走進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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