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賽兒不理會唐封,隻把目光投向唐天德,問道:“父親傷勢如何?”


    “還死不了……”唐天德雖不像唐封那樣咄咄逼人,語氣卻也沒有什麽暖意:“佛母興師動眾而來,怕不隻是探視你可憐的爹吧?”


    “是。 ”唐賽兒從來不會掩飾,便有一說一道:“我們已經到了最危難的關頭,何去何從,必須早做決斷了。”


    “看佛母的架勢,應該是早有決斷了吧?”唐天德冷冷問道。


    “如果父親沒有青州一敗,我自然不會著急表態。”唐賽兒點點頭道:“但現在,我不得不站出來,為全教上下找一條活路了。”


    “洗耳恭聽。”唐天德麵無表情道。


    “為今之計,隻有招安一途可走……”唐賽兒緩緩說道。


    “什麽什麽?!”唐賽兒話沒說完,唐封便蹦起來嚷嚷道:“你讓我們投降?是這個意思嗎?”


    “不是投降,是招安。”唐賽兒耐著性子道:“以山東一省之地對抗全國,是沒有希望的。”說著她歎了口氣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不支持你們造反……”


    “那不都是一個意思!”唐封臉紅脖子粗道:“真沒想到,這種話竟從你的嘴裏說出來!”


    “……”唐賽兒並不搭理唐封,隻定定看著唐天德道:“如果能保留軍隊,不會被調離山東,父親願不願意接受招安。”


    “……”唐天德一隻眼瞄著唐賽兒,不肯言語。


    “父親,柳升的軍隊已經近在咫尺,我們沒時間拖延了。”唐賽兒又說了一句。


    這下就連唐封也聽出來,唐賽兒根本不是來跟他們商量,而是宣布她的決定的。


    “我們還可以退去樂安州,那裏還有劉俊的四五萬兵馬。”唐天德這才緩慢而低沉的說道。


    “劉俊已經決定請求招安了。”唐賽兒輕描淡寫的,說出石破天驚的一句。


    “什麽?!”這下不光唐氏父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劉信也失聲驚叫起來。


    雖然和劉俊各懷鬼胎,但如今青州軍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劉俊的四五萬大軍無疑成為唐氏父子和青州軍眾人的信心支柱。覺著無論如何,隻要和那四五萬軍隊合兵一處,總有翻本的機會。


    誰想到,劉俊居然就降了!


    “不可能!他手裏的兵力遠官府,如今又占據樂安,得了漢王囤積的錢糧,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怎麽可能一仗不打就降了?!”唐封腦袋搖成撥浪鼓道。


    唐賽兒沒興趣回答唐封的問題,隻看著唐天德道:“鄭和的水師已經到了山東,如果不趁著我們還有本錢,和朝廷談判。再輸一仗的話,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唐天德看著唐賽兒,一陣無力感襲遍全身,好一會兒才頹然道:“和談的話,也得皇帝老兒願意才成……”


    “父親!”聽父親話語鬆動,唐封大驚失色。他倒不是有什麽寧折不彎的操行,而是無比擔心自己少主夢的破滅。


    “你閉嘴。”唐天德不耐煩的喝止住唐封,咳嗽兩聲道:“如今咱們新敗,朝廷的援軍又至,恐怕朝廷是不會同意和談的……”


    “朝廷會同意的。”唐賽兒卻十分肯定道:“隻要父親代表白蓮教去一封函,自然就知道我所言非虛。”頓一頓道:“如果父親提筆不便,女兒也可以代勞。”


    “看來這封信,老夫是寫也得寫,不寫也得寫了?”唐天德幽幽一歎。


    “當然是由父親執筆更合適。”唐賽兒緩緩點頭道。


    “這封信,老夫可以寫,談一談總沒有壞處。”唐天德說著看看唐賽兒,語氣有些尖刻道:“可你別忘了,三大殿是你燒的,漢王到現在還沒有音訊,看來凶多吉少,這筆賬八成也會算在佛母你頭上。”頓一頓,唐天德幽幽道:“如果皇帝老兒堅持要治你的罪,老夫該當作何答複?”


    “父親隻管把所有的罪責都往我身上推,”佛母卻仿佛在談論別人一般,神色平靜道:“如果把我交出去能讓皇帝放過其他人,我一定會答應的。”


    “這……”唐天德知道,自己的女兒從來不會撒謊,聽她這樣說,便知道佛母並無取自己而代之的念頭。心下不禁有些羞愧,口中輕聲道:“老夫不過瞎猜的,皇帝說不定不會追究……”


    “用不著猜,靜觀其變就是。”佛母說完,向唐天德欠欠身道:“父親歇息吧。”說完便退出房中。


    “父親!”唐賽兒一走,唐封便嚷嚷起來:“您就這麽答應她了?!”


    “不答應怎麽辦,”唐天德沒好氣的瞥一眼唐封道:“你這蠢貨出去看看,外頭的人山人海是來幹什麽的?!是要趕老夫下台!”唐長老情緒有些激動,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劉信和仆人趕忙扶著唐天德躺下。唐天德躺在床上,抓著劉信的手問道:“一直沒敢問你,咱們還剩多少軍隊?”


    “兩萬多人。”劉信回答道。


    “多少青州子弟兵?”唐天德追問道。


    “這……”劉信語塞起來,好一會兒方聲如蚊鳴道:“還剩幾千人……”


    “幾千?”唐天德的獨眼無神的看著劉信,手上的力氣卻加大了幾分。


    “三千……”劉信垂下頭來。


    唐天德一下鬆開手,仰頭看著帳頂,喃喃自語道:“我們還有的選嗎……”


    。


    進入臘月,山東的戰局愈詭異起來,先是柳升帶軍攻打博興,遭到劉俊大軍的阻擊,雙方在博興城外交戰數日,不分勝負,卻因為天寒地凍,減員無數,隻好各自收兵退回。


    然後唐天德的使節到了青州,帶去了談判的請求。柳升接到唐天德的親筆信,很快便送去京城,並上表稱軍隊連番苦戰,損失慘重,已是難以為繼,請求皇帝同意和談,以爭取時間,待恢複力量,再作他圖。


    北京城,西苑昭和殿。


    唐天德的親筆信,和柳升的奏表,並列擺在朱棣的禦前,纏綿病榻的永樂皇帝冷笑不已,對一旁的張輔道:“這雙簧唱的一點都不高明,奈何有家奴吃裏扒外,有恃無恐啊!”


    張輔是一個月前接到皇帝的旨意,立即交出手中的兵權,日夜兼程趕赴北京的。哪怕是內力高深,他的臉上依然帶著明顯的疲憊之色。聽了皇帝的話,張輔輕聲道:“以臣愚見,不如暫且虛以委蛇,待來年開春,臣願率大軍,替皇上蕩平山東!”


    “山東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朱棣語氣尖刻道:“王賢,柳升和白蓮教,恐怕已經沆瀣一氣,朝中還有太子和他們勾結,倉促出兵,你的一世英名怕是會壞在山東。”


    “皇上,為臣以為安遠侯爺忠心耿耿,忠勇伯也不是叛逆之徒,”張輔輕聲說道:“這裏頭,怕是有什麽誤會吧?”


    “誤會……”朱棣冷笑一聲道:“不信朕下一道旨意,讓王賢進京來麵聖,你看他敢不敢來?!”說著自己先篤定道:“朕敢打包票,他絕不敢邁入京城一步!”


    “……”話說到這份兒上,張輔也隻有乖乖閉嘴的份兒。心中卻暗暗歎息,在他看來,王賢乃是大明朝未來的希望所在,如今卻君臣離心到這種程度,實在是天大的悲哀……


    朱棣果然便喚來當值的楊榮,緩緩吩咐道:“以內閣的名義一道廷寄,讓山東布政使和白蓮教去談,談歸談,要是敢答應他們的條件,朕抄他九族!”


    “皇上,內閣無權命令一省布政使。”楊榮硬著頭皮道。若是往常,內閣能有指揮一省之長的機會,他定然歡喜無比。可這明顯是替皇帝背黑鍋,弄不好是要吃掛落的。


    “連內閣也要跟朕對著幹嗎?!”一直有氣無力的朱棣突然作起來,拍著床沿怒道:“朕還沒閉眼,說話就不好使了嗎?!”


    “臣不敢,臣遵旨。”這時候,說白了,內閣不過是皇帝的秘書機構,楊榮哪敢跟皇帝起爭執,忙不迭承認錯誤,接受任務。


    “再用內閣的名義,命王賢立即進京述職,不得有誤。”楊榮聽的心驚肉跳,這次一個字不敢多說,乖乖按皇帝的意思擬旨。


    一旁的張輔卻聽出其中的三味來,要是皇帝真有底氣,哪還用得著用內閣的名義下令,早就一道旨意下去,不聽便是抗旨不遵的死罪了!現在不用聖旨,而用廷寄,分明是怕事情不可收拾,所以才留一個緩衝……


    “除了王賢,把柳升也一並喚進京來,同樣用內閣的廷寄。”朱棣又吩咐第三件事道。


    楊榮終於忍不住苦勸道:“皇上,使不得,如今山東好容易才打成平手,這時候讓安遠侯離開前線,恐怕會給白蓮教可乘之機!”


    “朕會讓英國公接替柳升,有什麽不成的?!”朱棣這才道出,命張輔緊急回京的真實意圖。


    但張輔既然已經明白皇帝在虛張聲勢,便很清楚自己的山東之行恐怕遙遙無期。既然如此,又何苦著急表態呢?不如閉上嘴,靜觀其變……


    楊榮聞言看向張輔,見張輔老神在在,隻好閉嘴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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