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季本清等人,在東宮門口沒有?到太子,卻依然不甘心,便騎上馬直奔江邊,企圖做最後的掙紮。


    當他們衝到碼頭,一眼就看到船頭的太子,但船板已經抽下來,他們想躍上船頭是不可能了。


    文官們隻好紛紛翻身下馬,跪在江邊拚命的磕頭痛哭,撕心裂肺高呼:“殿下,不要拋棄京城啊!殿下……”


    看到官員們如喪考妣的跪地大哭,船上的朱高熾雙目血紅,全身忍不住顫抖,忙下令道:“先不要開船!”


    水師軍官為難的望向王賢,隻見王賢麵無表情,那軍官竟不敢出聲。


    “本宮說停船!聽見了嗎?!”見沒人下令,太子怒吼一聲,那軍官一個哆嗦,就要依太子的意思下令。


    “起錨!”誰知一直默然不語的王賢,突然暴喝起來,聲音大的別說船上,整個碼頭都能聽到。


    “你……”太子氣炸了,但說這話的人是王賢,他實在不忍心罵出口,一口氣憋回去,渾身直哆嗦。


    “王賢!你這個跋扈的奸臣!”碼頭上的文官們,卻管不了那麽多,直接就高聲詈罵起來,把滿肚子氣都撒到他身上:“你敢挾持太子!不想活了嗎!”


    “你是千古罪人!要遺臭萬年!”嘎啦啦的起錨聲中,詈罵聲一浪高過一浪,一浪比一浪難聽。


    “揚帆!”王賢無動於衷,從牙縫中又蹦出兩個字。


    船帆高高揚起,沉重的官船便緩緩駛離碼頭,速度漸漸加快,距離岸邊也越來越遠,詈罵聲也變得斷斷續續。


    絕望的大臣們伏地痛哭,有人甚至撲通一聲跳到江裏,朝太子的座船拚命的遊過去……然而一切都是徒勞,太子的座船順流而下,不一會兒就隻剩一個黑點。


    碼頭上,已經成了泥人的季本清,滿臉掛著涕淚泥土,嘶聲絕望道:“都城,保不住了……”


    大臣們再次絕望的放聲痛哭,哭聲在江上環繞,久久不去……。


    那哭聲,也一直縈繞在太子耳邊,久久不去……


    王賢跪在太子麵前,低頭請罪,久久不起。


    君臣二人就這樣一跪一立,整整一個時辰,太子才低聲說道:“起來吧,孤不怪你……”以太子殿下的智慧,當然知道王賢是在為自己承擔罵名。他不會像自己的父親那樣,認為臣子的犧牲是理所當然。


    “殿下……”王賢揉著刺痛的膝蓋,吃力的想站起來。太子向他伸出手來,眼裏滿是歉疚。


    王賢遲疑一下,還是抓住了太子的手,在太子的幫助下站起來。君臣相對無語片刻,王賢輕聲道:“江上風大,殿下還是進艙休息吧。”


    太子卻搖搖頭,眼裏滿是留戀道:“我想多看看這江南的景色,能記下來多少算多少……”


    “一定有機會回來的。”王賢已經忘了原先的立場,不再視遷都北京為理所當然。如果硬要選,他願意幫助太子……


    太子點點頭,在王賢的陪伴下一直站到天黑,太子卻還不肯回去,王賢隻好再次催促:“殿下,您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再說也看不清了……”


    朱高熾卻目不轉視的凝視著江岸,遠處模模糊糊有一片燈火,他的情緒也變得奇怪起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這裏是鎮江。”


    王賢僵住了,他自然無法忘記,一年前,在這裏的那場驚天血戰,四萬忠於太子的官兵壯烈捐軀……


    “我想祭奠他們一下。”朱高熾低聲道:“悄悄的就好。”


    王賢點點頭,趕忙親自為朱高熾找來了貢品、香爐,擺在正對江岸的方向,太子親自撚起香,朝鎮江方向鄭重的拜了三拜,然後小心的插到香爐中。


    王賢又為太子端上酒,太子走到船舷邊,將酒灑到江中,回過頭時,王賢分明看到,他的兩眼泛著淚光。


    王賢也照著太子的樣子,祭奠了死難的將士,待他起身時,便聽太子那低沉而悲涼的聲?,在耳邊響起。


    “他們在我眼裏,不是什麽部下官兵,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我和他們很多人都聊過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人生,”朱高熾扶著欄杆,兩行淚水順著麵頰淌下:“然而就在這裏,因為我的原因,整整四萬個生命消失了,四萬個家庭破碎了……”


    “這是當兵的宿命,”王賢歎口氣,安慰道:“殿下不要太過自責。”


    “我怎麽能不自責?若是他們死在草原上、死在安南,那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我隻會為他們驕傲!”朱高熾痛苦的搖頭道:“但他們是死於我們兄弟之間,肮髒的權力鬥爭啊!而且……”朱高熾情緒激動的死死握住欄杆,那粗壯的木欄,竟被他抓的咯咯作響!


    船上點起燈光,映的太子殿下麵目有些猙獰,隻聽他滿腔憤懣的接著道:“而且他們死後,還得不到朝廷的認可、遺屬也無法得到撫恤!你讓我怎麽能不自責?!”


    “哎……”王賢隻好改口道:“隻要殿下能行仁政,就是對犧牲者最好的報答。”


    “我也是這麽想的……”太子悲涼的點點頭,臉上的自責之色卻愈發濃重:“可是我什麽都辦不到!我想嚴懲漢王,父皇卻隻不痛不癢的讓他就藩山東!我想阻止父皇遷都,父皇卻根本不理會!”說到這兒,他滿腔的怒火重重一捶欄杆,王賢隻聽到喀嚓一聲,也不知那欄杆斷了沒有。


    “龍潛於淵,這也是沒辦法。”王賢輕歎一聲道:“殿下,您畢竟還隻是太子,有些事情一時辦不到不要緊,隻要有這個心,早晚能辦成的。”


    “哎……”朱高熾看著自己的雙手,“我已經快四十歲了,四十不惑,不能再用這種話欺騙自己……”


    對話到這一步,已經沒法再進行下去了,兩人相對無語片刻,太子終於低聲道:“回去吧。”。


    送太子回艙歇息,王賢也回到自己的房間,走到門口時,他看一眼立在門旁的衛兵,眉頭不禁緊皺,低聲道:“你跟我進來。”


    那模樣俊俏的錦衣衛,吐了吐舌頭,低頭跟他進去。站在另一邊的周勇卻一臉窘迫,張嘴想跟王賢解釋什麽,門卻砰然關上。周勇一臉怏怏,有些大禍臨頭的意思……


    船艙裏,王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陰著臉打量著那俊俏的小兵,那小兵被他看的直發毛,隻好舉手投降道:“人家也是不放心你,才跟著出來的。”


    “少來這套。”王賢黑著臉道:“我有整整一衛兵馬護衛,有什麽不放心的?!”


    “也是……”那小兵烏溜溜的眼珠子直打轉,忽而靈機一動道:“我還可以給你鋪床疊被,那些家夥粗手笨腳的……”


    “就你?”王賢嗤之以鼻道:“我給你鋪床疊被還差不多……”


    “那也成。”那小兵聞言開心的笑了,笑容如春花般燦爛,隻見她將頭盔一摘,青絲便如瀑般瀉下,不是靈霄又是誰。靈霄把頭盔隨便一扔,一屁股坐在床上,兩條筆直的長腿,毫不避諱的架在王賢的膝蓋上。


    “一邊去!”王賢把她的雙腿挪開,站起身來惡狠狠道:“周勇是越發混賬了,竟敢公然裏外串通!”


    在外頭屏氣聽著的周勇,忍不住打個寒噤,臉上的神情比哭還難看。


    “什麽裏外串通?”靈霄卻不幹了,雙腿一彈一勾,便把王賢拽倒在床上,翻身壓住他,伸手擰住他的耳朵,氣哼哼道:“你說明白點兒,誰是外了?”


    王賢雖然練功不輟,但跟靈霄比,還是沒有一點兒勝算,索性也不掙紮,滿臉無奈道:“這不是重點。”


    “這就是!”靈霄逼視著王賢,兩人臉對著臉,都能感到對方呼出的氣,王賢隻覺著這姑娘的皮膚好極了,這麽近的距離,還跟上好的上好的瓷器一樣細膩,而且透著健康的紅潤,而且……身材也不知不覺發育的這麽好……不用看就知道。


    艙室裏的氣氛變得旖旎起來,靈霄感到王賢身體的變化,下意識的探手一摸,王賢驚呼一聲,她才猛然醒悟,登時俏麵通紅,騰的彈了起來,小手卻忘了鬆開……


    “哎呦!”王賢一聲慘叫,疼得弓著身子,活像一隻大蝦。


    “你壞死了。”靈霄的臉像紅布一樣,忸怩的揪著衣角,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還不時偷瞄王賢雙手捂著的部位。


    王賢又羞又惱,幹脆背過身去,不理會這瘋瘋癲癲的小丫頭……好吧,已經不能算小丫頭了。


    “真小氣。”靈霄撇撇嘴,小聲嘟囔道:“好了好了,下次我輕點就是。”


    “還有下次?!”王賢氣急敗壞道:“船一靠岸,我就讓人把你送回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王賢氣哼哼道。


    兩人沉默的對峙片刻,王賢聽到低低的抽泣聲,忍了又忍,還是回頭看了看,隻見靈霄滿眼淚水,傷心不已的樣子,就是鐵石心腸的看了,也會心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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