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個不眠夜。


    鎮江城乃商旅雲集之地,煙花行業自然十分興盛。哪怕是突如其來的戰爭,都沒影響到勾欄瓦舍的生意。姑娘們甚至比平時更忙碌了……畢竟這種時候,更需要姑娘溫暖的懷抱,來撫慰一顆顆驚恐不安的心。


    鎮江城最大的青樓‘停雲樓’的豪華包間中,許懷慶正一邊喝酒,一邊聽一名容姿尚佳的妓女,彈著琵琶唱著小曲兒。


    那妓女唱的是白石道人的《雨霖鈴》,那婉轉的唱腔,在悠揚的琵琶聲中,分為讓人迷醉: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許懷慶一邊聽著曲子,一邊想著心事,直到歌聲罷了,那妓女抱著琵琶淺笑道:“大爺,奴家唱的入耳否?”


    “何止入耳,還入口即化呢。”許懷慶夾一筷子紅燒蹄筋,送到口中嚼的汁液亂濺道:“就是不太對胃口。”


    “那大爺想聽什麽,奴家會的曲子可多著哩。”那妓女原先也曾紅過,很有幾分傲氣。


    “這是你說的?”許懷慶眯眼笑道:“什麽曲子都會唱?”


    “是奴家說的。”那妓女點點頭:“您隻管點就是。”


    “我點了你可得唱。”許懷慶道。


    “那是當然。”


    “唱不上來怎麽辦?”許懷慶笑眯眯道。


    “罰酒三杯如何?”妓女笑道。


    “好!一言為定。”許懷慶見妓女應了,便點了個曲子道:“你給我唱個‘王定保借年’。”


    “什麽?”妓女杏眼圓睜道:“這是什麽戲曲?”


    “呂劇!”許懷慶自豪道:“俺們山東的曲目!”


    “……”妓女默不作聲,端起酒杯連喝了三個。


    “哈哈哈哈!”許懷慶放聲大笑。


    “大爺故意作弄人家!”妓女臉色酡紅,扭著身子不依。


    兩人正在笑鬧,門開了,臉色通紅的薛桓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個滿臉笑意的妓女。


    “完事兒了?”許懷慶見薛霸王跟個蝦米似的,不禁笑道。


    薛桓點點頭,坐下。


    “這麽快?”許懷慶失聲道:“我這兒還沒開始呢!”


    “厲害吧?”薛桓得意道。


    “撲哧……”兩個妓女笑的花枝亂顫。


    “哈哈哈哈!”許懷慶捧著肚子大笑起來。


    “怎麽了?”薛桓被笑的摸不著頭腦,奇怪問道。


    “沒,沒怎麽。”許懷慶斂住笑,正色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兄弟,哥哥服了!”說著他遞個眼色給兩個妓女。


    妓女是幹什麽的,那就是賣笑的!個個都是察言觀色的好手。看到許懷慶的眼神,倆人便順著他的話頭道:“是啊,這位爺太厲害了!”


    “難道就沒有比我更快的嗎?”薛桓有些驕傲了。


    “沒有!”兩個妓女一起搖頭,都快笑破肚子了,還得強忍著。“從沒見過大爺這麽快的!”


    “嗬嗬……”薛桓自得的笑道:“二爺我就是這麽厲害!”


    “還不快敬二爺一杯。”許懷慶對那妓女笑道:“今天能碰上二爺這樣的快手,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那是當然。”那妓女笑盈盈和薛桓喝了交杯酒,又弄的這初哥臉成了紅布。


    “咱們都那樣了,還有什麽好害羞的。”那妓女笑嘻嘻的拿出個紅包,塞到他懷裏道:“收著吧,別嫌少。”這是青樓這行的規矩,碰上未經男女事的初哥,姑娘們都要塞個紅包,討個吉利。


    薛桓自幼癡迷武藝,這方麵就不開竅。幾年前他哥戰死,他整個人又不正常了,就更沒有這方麵的想法,這要不是覺著明天就死了,不想留遺憾,他是決計不會來的。姑娘一看就知道,這位是地地道道的初哥,自然要包個紅包了。


    可薛桓哪知道這規矩啊,奇怪道:“怎麽還給我錢?”


    “因為你太厲害了!”許懷慶笑的直拍桌子:“人家姑娘給你發獎了!”


    “哎,受之有愧了。”薛桓不好意思道:“其實,我感覺還可以更快點兒……”


    “我再送你個綽號叫‘快槍將’,”許懷慶一本正經道:“怎麽樣,威風吧?”


    “唔,不錯。”薛桓十分滿意,笑道:“那以後我就叫快槍將了!”說著又好奇道:“那你叫什麽?”


    “嗬嗬嗬……”兩個妓女都快笑抽了。心說,這位爺算是被帶溝裏了。 。


    莫問也在喝酒,隻不過人家在燈紅酒綠的青樓中,摟著姑娘一起喝。他卻在衙門的停屍房裏,對著一口棺材自斟自酌。


    棺木前有個小小的牌位,上書‘大明都指揮同知程錚之位’。


    莫問盤腿坐在那牌位前,也給程錚倒了一盅酒,端著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輕呷一口,辣的他直呲牙,眼淚刷就下來了。“真******辣!你們怎麽好這口啊?這有什麽好喝的!”


    程錚自然不會回答他,莫問便繼續自言自語:“你們這些家夥,隻要沒事兒,就湊在一起喝酒賭錢,咱們府軍前衛的風氣,都讓你們給帶壞了。”說著他歎口氣,眼圈通紅道:“我說你們,你們當麵好好好、是是是,背後就給我使壞。不是在我枕頭裏藏條蛇,就是往我被子裏倒油漆!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們幹的!”


    “我一直就不明白了,你這麽規矩的人,怎麽也會跟他們一起胡鬧?!”莫問說著,豆大的眼淚吧嗒吧嗒砸在地上,聲音也哽咽了:“直到你死了,我才明白,原來因為大家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啊!”


    “這些年,我都幹什麽去了?怎麽就不和你們一起玩兒呢?我整天關著門,瞎搗鼓什麽?什麽比兄弟更重要?沒有啊!”他端起酒盅,把大半杯烈酒倒進喉中,登時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情緒也愈加低落:


    “這些天我太難受了,閉上眼就想軍師臨走前,對我耳提麵命,讓我一定要保證兄弟們的安全!軍師說的也是兄弟啊!我卻沒做到……”莫問捂著嘴,不讓自己嚎啕大哭:“我怎麽這麽無能啊!兄弟,你讓我怎麽跟大人交代?!兄弟,你要疼死我啊!”


    “嗬嗬……”不知何時,莫問已經靠坐在棺材上,一邊喝酒,一邊撫摸著棺木,明顯是醉了道:“不過幸好,明兒個我們就一起陪你去了,軍師就是氣得跳腳,也拿我沒辦法了。這酒真是好東西,一醉解千愁啊……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有巡夜的侍衛路過停屍房,聽到裏頭鬼哭狼嚎的聲音,嚇得毛都炸了! 。


    天色微明,二黑房中,激戰整宿的兩軍,終於鳴金收兵了。


    二黑困倦欲死,真想睡他個昏天黑地,可是親兵已經在外頭叫了:“大人,該回去了!”


    “哎,等一下……”二黑隻好吃力的爬起來,看一眼在旁邊酣睡的龍瑤,他突然一動不動,那張本來就不俊,又瞎了一隻眼的黑臉上,寫滿了鐵漢柔情。他給龍瑤掖了掖被角,輕歎一聲道:“我二黑這輩子,做的最錯一件事,就是跟你成親。”


    “當時,他們把你搶過來,我其實是想把你送回去的……”說這話時,二黑眼裏已經滿是回憶,沒看到龍瑤的身子僵了一僵,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


    “可我兄弟勸我說,你跟了朱美圭,還不一定遭什麽罪呢。跟我成親的話,肯定會享一輩子福。”二黑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道:“我是真稀罕你啊,都稀罕到骨頭裏了。一想也是,隻有我能保證這輩子都對你好,讓你天天過的跟娘娘似的。所以就答應了……”


    二黑在那絮絮叨叨的說著,龍瑤那略顯冷硬的眉眼線條,竟漸漸舒展開來。


    “哎,哪知道才成婚一年,我就要食言了。”二黑痛苦的眯著眼,鼻子發酸道:“早知這樣,幹嘛要禍害你啊!你跟著誰,也比跟著俺這個短命鬼強!”說著他深吸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磕磕巴巴道:“那啥……俺死了你……不用守孝……休書俺已經寫好了,你想跟誰就跟誰,去找朱美圭也沒問題。”說著他從地上撿起衣裳,找了半天沒找到,不禁撓頭道:“唉,去哪兒了?”


    他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讓吳為幫著寫好了休書,自己簽上名、按了手印,裝到信封裏,用漿糊封好口,就塞到衣服口袋裏裝好了。怎麽這會兒就找不著了呢?


    “哎呀,這可麻煩了,沒這玩意兒,他們逼你守孝怎麽辦?”二黑說著,赤腳下地,到處尋找,最後終於讓他看到了隻見龍瑤的枕頭底下,露出了一個白皮信封的一角,看上去十分眼熟。


    “啊,在這兒!”二黑趕忙過去,捏住那個信封,小心翼翼的往外抽,生怕驚醒了龍瑤。


    哪知道怕什麽來什麽,隻見龍瑤已經睜開那雙略帶血絲的大眼睛,風情萬種的看著他。


    “你找什麽呀?”


    “啊啊!”二黑嚇一跳,手上一用勁,就把信封抽了出來,看一眼封皮兒上的‘休書’二字,趕忙藏到背後。“沒,沒什麽!”


    “哼哼……”龍瑤柳眉一挑,女王氣質盡顯。


    “嗬嗬……”二黑幹笑兩聲,突然意識到什麽,把信封拿到眼前一看,隻見封口已經被撕開了,登時緊張道:“你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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