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麵的勾當,對局外人來說難以琢磨,但身處其中一方陣營的人,卻是再清楚不過,哪怕沒有證據,太子妃也明白,在裏麵搗鬼的一定是王賢的手下——正如哪怕沒有證據,她也會認定,當初劫持徐妙錦、逼迫王賢上船,要給父皇好看的,正是漢王和紀綱的人。


    對於侄子和妯娌的下場,張氏並沒有什麽不滿,因為她知道,要是沒有挫敗對方的陰謀,她的丈夫和兒子,乃至全家的下場會更慘。從來沒有一個廢太子能幸免,何況太子的兩個弟弟,已經是這般的喪心病狂……


    她真正擔心的,是王賢和徐妙錦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本來她隻是有一點瞎猜而已,可看了徐妙錦在林清兒麵前的表現,實在太像做賊心虛咯


    想到那種可能,張氏不禁打了個寒噤,趕忙搓搓臉,小聲嘀咕道:“但願是我多心了,是我多心了……”想法沒得到證實之前,她連太子都不能講,隻能先看看再說,但願是自己想多了……


    徐妙錦隻見了太子妃和林清兒她們幾個,之後的客人便全部擋駕了。包括太子和漢王,都被她的侍女以真人受了驚嚇,需要調養,待日後再相見,給擋在了門外。兩位貴不可言的千歲殿下,也隻能老老實實打道回府,誰讓那可是他們親小姨呢……


    不過朱高煦出來時,正好碰上朱高熾從車駕上下來,漢王殿下登時黑著臉走上前。打那次金川門事件之後,兩人這還是頭一次照麵呢。


    朱高熾微笑的看著自己的二弟,徐妙錦安全歸來,自己最大的危機解除,由不得他不高興……


    朱高煦陰沉著臉看著肥豬似的朱高熾,恨不得把他點了天燈。這次偷雞不成蝕把米,把兒子賠進去不說,還把自己的臉都丟光了雖然朱瞻圻的事情被嚴密封鎖消息,永遠不可能公布,但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何況又是傳播最快的桃色新聞。


    那件事早在京城一個個公卿文官的小圈子傳開了……


    “二弟,你來看小姨啊。”見朱高煦不開尊口,朱高熾隻好先開口道。


    “哼。”朱高煦哼一聲道:“小姨誰也不見,你也請回吧。”


    “哦。”朱高熾輕輕點頭道:“小姨不見歸不見,為兄還是要問候一聲的。”說著就要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上


    兄弟倆身影交錯時,朱高煦突然厲聲道:“朱高熾,你還有人性麽?”


    “二弟,”朱高熾微微皺眉道:“為兄怎麽就沒人性了?”


    “有人性你能那樣搞自己的侄子和弟妹?”朱高煦壓低聲音,雙目噴火道:“還故意讓父皇看到,你還算人麽?


    “你說什麽呢?”朱高熾登時沉下臉來,胖臉上怒氣勃發道:“我是什麽樣的人?豈能做出那種事?”太子殿下點點頭、強抑住怒氣:“二弟,我知道你現在很憤怒,發生這種事呢,誰也不希望看到,但既然發生了……”


    “看看,明明就知情吧,剛才還裝作不知道的。”朱高煦一臉譏諷道:“就當不是你於的,自己家裏出了這種醜事,你這個當大伯的還能笑得出來,說你不是人還冤枉你怎得”


    “我之所以裝作不知道的,是不想讓醜事外揚”朱高熾憤怒的哆嗦著腮幫子,“出了這種事,你讓我怎麽問你?你還嫌不夠丟人就繼續吵吵啊?弄得滿城皆知你就高興了?”


    “你……”太子一番話說得漢王無言以對,咬牙切齒了一番,方黑下臉道:“別在這兒裝成局外人了,今日受你的奇恥大辱,來日必將加倍奉還你就等著吧”說完一甩袖子,氣衝衝的走了。


    朱高熾險些被漢王那一袖子抽個趔趄,得虧左右忙把他扶住,太子殿下養氣功夫再好,麵色也很不好看。好一會兒才定定神,整整衣冠,親自與守門的道姑說話,道姑對太子殿下十分恭敬,不過還是攔了他的大駕。


    太子並不意外,讓左右將一些滋補的藥品奉上,又讓道姑帶話問安,便離開了天香庵,打道回府。


    回到太子府時,朱高熾聽聞楊士奇和薛居正來了,便讓人請他們到書房,自己更衣之後,也在朱瞻圻的攙扶下,到書房與兩人相見。


    “殿下,聽說徐真人安全回來了。”兩人一見朱瞻基,都起身恭喜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這誇的好,把徐妙錦和太子都誇上了。


    “嗬嗬,是啊,孤這心裏的大石頭總算落地了。”朱高熾勉強的笑笑,擺擺手道:“二位都請坐……”


    楊士奇和薛居正本來都望著太子,滿以為可以君臣共喜,卻發現太子殿下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般興奮,而是有些精神不振的落座。兩人都有些詫異,便安靜的坐下,等朱高熾開口。


    朱高熾揉著太陽穴,感覺腦袋不那麽昏沉了,才發現二人不說話了,他忙放下手,“抱歉二位,忽然有些頭疼,你們有什麽事?”


    “殿下,京城已經戒嚴半個月,給百姓的生活造成極大的不便。”薛居正看楊士奇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先道:“如今真人已經平安歸來,是不是意味著危機可以告一段落,能接觸戒嚴了呢?”


    “唔。”朱高熾頷首道:“我覺著可以,楊師傅意下如何?”


    “臣也是這個意思。”楊士奇忙點頭道。京城戒嚴名義上是為了防止徐妙錦、朱瞻圻、趙王妃被擄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但在具體執行中,已經演變為漢王的人控製京城防務、紀綱的人趁機擴大勢力的行動,文官們自然巴不得趕緊解除戒嚴。


    “那就解除吧。”朱高熾點點頭,卻又自嘲的笑道:“隻是不知道,多少人會遵孤這道令旨……”


    楊薛二人聽了太子這話,俱是心神一震,不過兩人所想的卻不盡相同。薛居正想的是,局勢居然敗壞若斯,真的政令不出太子府了麽?楊士奇驚訝的是太子的態度——這跟太子一貫的強調兄友弟恭、的作風,著實大相徑庭啊


    莫非太子下定決心了?楊士奇的目光登時凝重起來。


    朱高熾像是察覺到自己失言,忙笑道:“我這頭昏沉的很,說了什麽胡話你們別當真。薛府尹,解除戒嚴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是,為臣告退。”薛居正自然知道太子這是送客了,便起身告退。


    “兒,代我送送薛大人。”朱高熾點點頭,吩咐二兒子道。


    “是,父親。”朱瞻應下,陪著薛居正出去。


    薛居正和朱瞻一走,書房中隻剩下太子和楊士奇。


    楊士奇與太子的關係,在外人看來十分一般。兩人之間並無私交,逢年過節楊士奇也從不登太子府的門,與其餘曾在東宮講過學的大學士截然不同,不過不這樣,永樂皇帝也不會每次出巡,都讓他留下來輔佐並監視太子。


    但其實,那隻是楊士奇為官做人,都異常謹慎罷了。這跟他的經曆有關跟那些年紀輕輕就中進士、點翰林、意氣風發、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的同僚不同,楊士奇的人生十分坎坷,他出生在兵荒馬亂的元朝末年,生下來就麵對饑荒和戰亂,一歲沒了父親,後來隨著母親改嫁,有了個後爹。


    他的繼父嚴厲高傲,從來不會給他好臉色看,這一點,即便當時才五六歲,楊士奇也能清晰感覺的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都小心翼翼,盡量不去惹禍,以免給自己和母親帶來麻煩。


    不過再苦再難,楊士奇都沒放棄讀書。因為隻有讀書才能考取功名,改變自己和母親的命運。而且他的天資確實很高,十五歲就考取了秀才。隻是讀書實在是個花錢的事情,由於家境貧困,他不得不中斷學業,去鄉村私塾當老師。不過那是國朝初年,人才奇缺,朝廷不得不在秀才中直接選拔官員,楊士奇也因此得以在縣裏做了個訓丨導。雖然是不入流的官職,但怎麽說也是個官了。


    可惜不久之後,他竟然不小心把學印丟了,在這個年代,當官的丟失印信可是重罪,又恰逢朱元璋殺人如麻的年代,楊士奇一害怕,竟棄官逃跑了……


    之後他流落江湖十幾年,有家不敢回,到處東躲西藏,直到建文改元、大赦天下,才擺脫了囚犯的身份……不過四處漂泊也不是全無好處,他憑著深厚的學養,結識了不少文人名宿。


    後來建文二年,朱允炕召集天下儒生,撰寫《太祖實錄》,三十六歲的楊士奇也因為史學功底紮實,被保舉為編撰,徹底上岸洗白。之後因為學養深厚、人品貴重,得到了《太祖實錄》總裁官方孝孺的賞識,居然一舉提拔他為副總裁


    雖然這個副總裁沒有品級,但卻意味著他得到文官們的承認,接納他作為他們的一份子,而且位於很高的層級,這才終於算是熬出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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