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蔓抄,的年月裏,要抓的人實在太多太多,若是每個人都需要皇帝親自下旨,那朱棣啥也不用於了。為了免卻麻煩,讓錦衣衛行事方便,朱棣給予錦衣衛空白駕帖,也就是說,錦衣衛可先抓人後稟報。


    不過為了監督錦衣衛,大明祖製是在抓人之前,應該將駕帖先在刑科僉簽,作為抓捕前的審查和抓捕後的勘合。但紀綱在得到皇帝的默許後,根本不鳥刑科,向來是先拿人後關白刑科。但人都已經抓了,再通知人家刑科有什麽用?就算刑科不同意,他們還能放人不成?所以刑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對錦衣衛的監督都是有名無實的。


    然而王賢已經喊出了還權於刑科的口號,規定日後北鎮撫司抓人,必須要經過刑科給事中在駕帖上僉簽。甫一上任,就給自己戴上緊箍的行為,看上去確實挺傻,但是現在簽發駕帖的權力握在紀綱手裏,要抓什麽人,根本不是北鎮撫司說了算,所以對於王賢並沒有什麽損失,反而是他在拉刑科下水,幫自己分擔來自紀綱的壓力。


    但問題在於王賢沒有事先打招呼,難免會被刑科那幫人會有被算計的感覺,所以他得親自來一趟,跟這幫死腦筋的家夥解釋一下。


    當他進入刑科低矮的院落時,卻發現八名身穿七品官服的官員,竟都站在院中迎接他。王賢不禁一愣,他知道這些人肯定不是因為趨炎附勢,才會來迎接自己,不然可丟盡了鐵骨言官的臉。


    八人齊齊朝他施禮,王賢也不托大,抱拳還禮道:“楊科長和諸位大人實在多禮了。”


    那為首的刑科都給事中楊彥抱拳道:“我等出迎,非是為了大人的官位,而是感謝大人維護了朝廷法度”


    “嗬嗬……”王賢不禁尷尬的摸摸鼻子,心中苦笑道,那也不必把話說這麽直白吧。“楊科長過獎了。”


    “大人裏麵請。”楊彥笑著請王賢到客廳就坐,又命上茶。兩位副給事中陪坐,這對向來鼻子朝天、以蔑視權貴為己任的科道言官們來說,那是尚書大人前來,都不會有的待遇。


    王賢卻絲毫不感覺受寵若驚了,因為人家已經說明了,敬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維護朝廷法度的舉動。這些年,在六科中刑科是最沒尊嚴的一科,沒辦法,誰讓他們監察的對象有北鎮撫司呢?在紀綱的庇護下,北鎮撫司濫捕亂判、草菅人命,已經把大明朝的刑律給踐踏的千瘡百孔了。身為刑科官員,諸位科長副科長們在同僚麵前根本抬不起頭來,卻又無可奈何……因為他們手裏無兵無權,憑的是朝廷法度,靠的是上本彈劾,然而皇上對他們的彈章一概留中不發,這愈加助長了紀綱的氣焰,紀都督根本不鳥他們,他們也徒呼奈何。


    這下好了,新上任的北鎮撫司鎮撫使,竟然和紀綱是死對頭,據說頭一次點卯,就敢拿槍威脅紀綱,是個十足十的狠角色。更妙的是,他一回頭竟然又悍然宣布,往後紀綱發的駕帖,必須要經過刑科僉簽才能生效,否則北鎮撫司拒不執行。


    雖然知道王賢是拿他們做擋箭牌,但刑科的給事中們根本不怕麻煩,他們怕的是連麻煩都沒法找,這種憋屈讓這些以鐵肩擔道義為己任的給事中們,簡直能活活憋死。所以王賢雖然有利用他們的嫌疑,他們還是很感謝王賢給他們這個機會,並表示願意擔負起監督責任,決不讓北鎮撫司的權力被濫用。


    王賢本來準備了好些說辭,這下倒好,竟全然用不著了,不禁摸著鼻子笑笑道:“有楊科長和諸位的保證,在下終於有了點底氣,敢摸一摸這個老虎屁股了。”


    幾位給事中笑笑,心裏卻大翻白眼道,你都用火銃指著人家腦袋了,還說自己不敢摸老虎屁股,實在是太……謙虛了。王賢不知道,這些又臭又硬的給事中出來迎接他,還有個不足道哉的原因,就是他狠狠打了紀綱的臉。這些年,紀都督凶焰日熾,他手下那班爪牙更是飛揚跋扈,一言不合便當街毆打朝廷命官;對彈劾他們的官員,更是肆意構陷,除之後快。科道言官們不知道彈劾了紀綱和他的徒子徒孫多少回了,可皇帝統統是留中不發,文官們心裏的窩囊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王賢這次赤裸裸的打了紀都督的臉,實乃給朝中百官出了一口惡氣,大夥兒為他捏一把汗之餘,也是感激的很。


    “鎮撫大人請放心,”楊彥正色道:“下官向你保證,隻要我在刑科一天,隻要沒有皇上的旨意,他紀綱休想拿到刑科的僉簽”


    “多謝楊科長。”王賢就等他這句話了,聞言不禁大喜。有戰力超強的給事中們壓陣,他就再不用擔心紀綱用錦衣衛都督的身份壓自己了。


    “皇上那裏,需要我們上本說明麽?”給事中果然沒有怕事兒多的,楊彥竟要主動替王賢上本。


    “上本自然是應該的。”王賢卻淡淡笑道:“不過皇上已經知道了,不然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這麽於。”


    楊科長等人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他們一直在猜測,王賢如此大膽的跟紀綱針鋒相對,是不是得了皇上的暗示?現在聽他一說,果然是這樣。旋即,幾人便難以自製的激動起來起來,因為他們想到一種可能,這是不是皇上要收拾紀綱的信號啊?


    王賢卻不肯再細說,其實他自己也捏著一把汗,因為皇帝隻說過這些年北鎮撫司實在亂套,你回去跟朕好生收拾一番,,這話實在是模棱兩可,你可以理解為默許他放手大於一場,也可以理解為廢話一句。王賢回去反複琢磨,覺著皇帝是故意這麽說的……朱棣不可能明著說讓自己跟紀綱對著於,那廟堂之上豈不成了兒戲之所?皇帝就是想看看王賢膽子有多大,敢不敢跟紀綱對著於。當然王賢要是被紀綱於掉了,皇帝也不會管他,因為皇帝根本沒說讓他去跟紀綱對著於……


    “眼下就有一個案子,下官不得不摸一摸老虎屁股,”王賢轉個話題道:“請楊科長和諸位幫著出個主意。”


    “請講。”一般人聽到這種事兒,第一反應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幾位給事中卻像公牛見了紅布,一下興奮起來。


    “是這樣的。”王賢便從今早劉氏告狀講起,將案情簡單講述一遍。


    其實哪用的著他講?前年的案子鬧得那麽大,還害得刑科的兩位前輩被貶出京城,當時就在刑科的楊彥等人,可比王賢了解的多得多了。一聽說王賢要重申當年的案子,幾人先是一陣驚喜,他們可是到現在,還時常想著替兩位前輩並幾位大人翻案的


    但一轉念,幾人的神情又黯然下來,楊彥歎氣道:“雖然我們也盼著重審此案,但真不建議大人以此案為突破口。”頓一下道:“這個案子的結果,是聖意。齊大柱已經死了,這案子就更沒有翻過來的可能了。”其實這些楞不怕的給事中們,何嚐不想翻過這個案子來?然而他們深知此中利害,擔心萬一王賢因此觸怒了皇帝,被轟下鎮撫司之位,可讓他們上哪去找個敢跟紀綱對著於的鎮撫使?


    而且王賢還是舉人出身,這在武官裏可謂萬中無一,在文官們看來,讓他來管鎮撫司,實在是再美妙不過。可不能就這麽折了。


    “但是狀紙已經接了。”王賢流露出一絲苦笑道:“下官也隻能吞下這枚苦果了。”


    “這……”幾位給事中相互看看,沉默片刻後,那位名叫王質的右給事中,緩緩開口道:“鎮撫大人,下官要彈劾你。”


    “哦?”王賢一愣道:“不知王兄要彈劾我什麽?”


    “按例,你北鎮撫司隻能奉旨辦案,並沒有單獨接狀紙的權力。”王質目光堅毅的望著王賢道:“所以下官會彈劾你越權,命你將此案移交刑科,由下官上奏皇上後再做定奪。”


    “王兄……”王賢眼眶兀得一熱,其實他這次來的目的,除了知會僉簽的事之外,就是想看看,刑科能不能幫他把這個案子捅上去。因為他實在不敢確定,自己直接向皇帝匯報此案,會有什麽後果雖然此刻不費吹灰之力,就達到了目的,但王賢心裏卻沒有半分慶幸,反而麵慚耳熱。盡管自己也很拚命,但比起這些一心維護國法的給事中來,始終還是私心雜念太多了些。


    “這種事,還是我這個科長來吧。”這時,楊彥擺擺手,對王質笑道:“沒道理讓你出風頭。”另一位左給事中也搶著要自己來,最後三人掙了一番,竟決定一起上奏,這讓王賢又是好一個感慨,原來這世上,出了周新周臬台之外,還真有敢於犯言直諫的錚臣啊


    能有這種想法,就說明王鎮撫不是讀書人,至少不是純粹的讀書人,他壓根不清楚,讀書人重名輕利的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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