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謝絕了張鯢留宿,王賢回行轅住最後一晚。行轅,多高大上的名字啊,可惜今夜過後就不屬於他了……當然要在裏頭睡一晚上,以示紀念了。吩咐周勇和吳為打點好行裝後,王賢來到張五的房間,張五的身體恢複的不錯,已經可以扶著椅子下地行走,隻是肌肉萎縮的厲害,估計還得經過一段艱苦的複健。


    王賢對這一幕十分熟悉,因為他有過同樣的經曆,雖然對方是武術高手,但論起複健知識來,恐怕遠不如他。他便教給張五一套複健操,又將每天當注意的事項,不厭其煩講給他知道。讓張五十分詫異,問“大人怎麽懂這個?”


    “我也有過這麽一段。”王賢簡單講了自己的過往,把張五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大人竟有如此傳奇的經曆,實在出人意料。”


    “哈哈,你是想不到,幾年之前,我還是個狗都不理的混混吧。”與許多人發跡之後,就千方百計粉飾自己的經曆不同,王賢從不諱言自己的過往。說著大笑道:“兄弟,跟對人最重要,我要不是得了王爺的賞識,現在還是混混一條呢”這話其實過了,他在搭上朱瞻基這條線之前,已經實現了從民到吏再到官的三級跳了。他這麽說,自然是有他的目的的……


    “大人這是話裏有話……”張五果然聽明白了,苦澀一笑道:“我這種隻剩下半條命的賊寇,誰會收留呢?”


    “那我於嘛跟你廢話。”王賢翻個白眼,正色道:“英雄莫問出身,我看你張五哥是個有情有義有勇有謀的好漢子,有心拉你一把,不知你意下如何?


    “這……”張五心念電轉,他知道王賢是想讓自己做他的私屬,這其實比接受朝廷招安更靠譜,因為會得到他的庇護,這樣至少將來的安全有保證。而且隨著王賢位高權重,他不想手中的權力被朝廷配給他的屬官侵奪,就得分給他的私屬。


    王賢最倚重的吳為,就是這樣的角色,雖然無品無級,但其實比他手下任何人都有權力……以張五今日之處境,能得到王賢這份信任,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生性慎重,沒法張口就答應,“蒙大人錯愛,張五就是把這條命賣給你又何妨?隻是不知我大哥,還有眾兄弟,大人準備怎麽安排?”


    王賢知道,以張五的性子,若劉子進和眾兄弟沒有個好歸宿,他是不肯獨活的。“太孫殿下已經請示皇上,隻除首惡,餘者不論。有願意從軍者納入軍伍,不願從軍者發給路費,遣還原籍。”說著笑笑道:“他們趕上好時候了,朝廷經過漠北和安南兩場惡戰,兵力損耗很大,各軍都急需補充兵員……”


    張五緊皺的眉頭卻未舒展開,“首惡,是指誰?”


    “劉子進和餘貴”王賢緩緩道:“但劉子進會在中途畏罪自殺……”


    “你準備怎麽安置他?”張五知道所謂的畏罪自殺,應該是李代桃僵之類的把戲,鑒於誰都不願看到劉子進進京,這應該是各方都可以接受的結果……


    “鄭宅鎮的鄭家你知道麽?”王賢反問道。


    “知道,江南第一家,據說鎮子一夜間化為灰燼,全族消失無蹤,盛傳是被皇帝屠殺了。”張五道。


    “他們沒死,而是去了南洋。”王賢淡淡道:“當時我在浦江當典史。”後一句是為了證明前一句。


    “原來皇帝也不是傳聞的那樣嗜殺……”張五有些吃驚道。他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下意識的為皇帝洗白了,這是他準備下海的表現。


    王賢嗬嗬一笑,不置可否。他可沒有給朱棣洗白的興趣,要不是周新冒險假造軍令,鄭家人早被浙江水師轟成渣渣了。


    “大人也要讓我大哥下南洋?”定定神,張五回到正題。


    “嗯。其實去東洋也行,但朝鮮和日本我們國人太少,還是南洋好些,至少到哪都能碰上同文同種的同胞。”王賢道。元末明初,大批國人下南洋避亂,尤其是後來與朱元璋爭霸的張士誠、陳友諒餘部,加上眷屬更要達幾十萬人。當年朱元璋‘片板不下海,厲行海禁也好,後來朱棣組建無敵艦隊下西洋也罷,其實都有針對這些南洋棄民的意思,鄭和在之前幾次下西洋時,就頻繁與南洋海盜交戰,將大的集團一掃而光,從此南洋再沒有成氣候的華人勢力,大明皇帝終於可以睡安穩覺了。可那些散居海外的華人,也就徹底失去了庇護。


    王賢總想把鄭家、劉子進這樣有凝聚力的家族,或者土匪頭子往南洋發,原因之一就是希望他們能在那裏建立基業,為那裏的華人提供庇護……他甚至時常想,自己要是在中原混不下去了,就帶著兄弟們去南洋搶個島國,建立自己的一片天地,豈不比在中原受那些皇帝王爺的鳥氣強?當然這種事想想容易,真想付諸行動,卻應了土難離,那句老話,實在是千難萬難。


    搖搖頭,甩掉這些念頭,王賢看看張五道:“你若是想和他團聚也可以,等他在南洋躲上幾年,再換個身份回來就是,誰還認識他?”


    “全聽大人安排。”張五點點頭,強撐著下地,單膝給王賢跪下道:“承蒙不棄,願效犬馬之勞”


    “哈哈,太好了……”王賢一把把他拉起道:“從此咱們就是休戚與共的生死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王賢吃於的,絕對不會讓你們喝稀的”


    張五這個汗啊,這哪是大人物收家臣?分明是他們山寨入夥似的不過這樣也好,不用擔心跟這幫人格格不入了。


    “你身體怎麽樣了?”王賢考慮,今晚要不要和張五睡一張床,表達下器重?後來想想太惡心,還是換別的方式吧。


    “說實話,好多了。”張五道:“隻是一直全身無力,這個真急死人了。


    “剛才不是說了麽?”王賢道:“這得複健,慢慢來,急不得,堅持複健的話,等夏天時就能複原了。”


    “還得吃半年閑飯……”張五苦笑道:“大人這買賣虧得很。”


    “日子長著呢,我這買賣,一本萬利。”王賢哈哈笑道:“我明日要回京了,急著趕路,你這身子吃不消,不妨過些日子,跟著太孫殿下返京。”


    “大人,我有個不情之請……”張五有些不好意思道,按說剛轉變身份,說著話有些不合適。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去吧。”王賢卻善解人意道:“有你在廣靈縣,我就徹底放心了。”


    “多謝大人”張五竟有了點‘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血往上湧道:“大人放心,安頓下兄弟們,我會馬上進京向大人報道”


    “嗯,你多注意身體。”王賢點點頭道。囑咐他兩句萬事小心,又從袖中拿出一個皮紙袋,笑道:“這本是預備著你執意離去時用的,不過現在你也用得著。”


    張五接過袋子,打開一看,是一套完整的身份證明,還有五百兩金票,以及若於大額寶鈔,他不禁愣住了……這裏麵的東西,可以⊥他改名換姓,到江南買地置業,舒舒服服過一輩子啊


    張五眼眶不禁濕潤了,揉一把發酸的鼻子,將裏麵的錢拿出來還給王賢。王賢卻推還給他道:“剛說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就跟我見外,不把我當兄弟是吧?”


    “這……”張五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苦著臉不知所措。


    “拿著吧,為你那班老兄弟打點人情,這點錢可能都不夠。不過不要緊,回頭再讓吳為給你……”王賢大笑著離開了他的屋子。這次山西之行別的不說,晉王殿下兩次出血,把他腰包都要鼓爆了,不拿出來花花,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路過二黑房間時,王賢見裏麵點著燈,這時候人睡覺早,按說這時候,這家夥早該睡了才是。王賢便推門進去,隻見他和衣躺在床上正發呆呢。


    “你個沒出息的東西。”王賢一看他這鬼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罵道:“現在你也是家財萬貫的六品武官了。等回京城,扁的圓的長的方的,什麽樣的女人不隨你挑?為啥非得……”他本想說撿人家的破鞋,但這話實在太傷人,到嘴邊又改成了,“單戀一支花呢?”心說這下文明多了…但是真不解氣啊


    “俺在廣靈時也是這麽想的,”二黑跟許懷慶一幫北方佬混多了,也滿嘴都是‘俺俺,的,鬱悶道:“可俺回來一看見龍姑娘,這心一下子又七上八下的,你說咋整?”


    “簡單,她回鄭州你去京城,各找各媽,天各一方,然後哥們再給你找個,不找十個比她俊的妞兒,你就沒工夫想她了。”王賢劈裏啪啦說一通,吹熄了燈道:“趕緊睡覺吧,明天還要趕路呢,小心在馬背上睡著了,摔成瘸子還怎麽找媳婦?”


    “哦哦。”二黑含糊的應著,把頭蒙進被子裏。王賢看看他,無奈的搖搖頭,飽漢子不懂餓漢子的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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