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半夜,便有命令傳來,大軍三更造飯,五更開拔。為了不出簍子,王賢隻睡了兩個時辰,就起來督促部下埋鍋做飯。外出開拔自然無法跟在營裏相比,火頭軍把成袋的米麥煮一大鍋,加點粗鹽粒,熟了之後舀到頭盔裏,或者折兩根樹枝當筷子,或者於脆下手抓著吃,草草解決了早飯。


    剩下的米麥被捏成飯團子,一人分倆,權當午飯,這也是為何要在煮飯時加鹽的原因。


    王賢自個都沒顧上吃飯,催促各隊趕緊吃完飯,趕緊收拾好行裝準備啟程,緊趕慢趕,才沒誤了開拔。


    大軍啟程後,他才坐在輛馬車上,接過吳為遞上的飯團子,狼吞虎咽吃起來。


    剛吃完一個飯團子,便見朱瞻基過來,麵色不悅道:“你讓他們操練的什麽陣型?烏龜陣麽?”


    “不然哩?”王賢正好噎得慌,就勢給他個大大的白眼道:“你還想跟他們真刀真槍拚一場?”


    “這要是真派上用場,非讓朱瞻壑他們笑話不可。”朱瞻基苦著臉道。


    “真派上用場的時候,你就不會這麽想了。”王賢拍拍胸脯,咽下那一口道:“殿下,我們已經出過彩了,剩下隻要保持不敗就好,千萬別想太多。”


    “我沒想太多,”朱瞻基也知道自己想馳騁疆場、大殺四方的想法,太不切實際了,小聲道:“就是覺著這樣縮著太沒勁了。”


    “孫子曰,強者要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王賢現炒現賣道。


    “我知道,還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朱瞻基撇撇嘴道:“老氣橫秋。”


    “年輕人啊,吃了虧就知道老成的可貴了。”王賢索性老氣給他看。


    “你才比我大一歲好吧?”朱瞻基撇撇嘴道。


    兩人正說著話,有錦衣衛來傳令說,向西四十裏出發現敵情,大軍右翼迅速已經接令,迅速向西撲去。皇帝命其餘各部原地防禦,保持臨戰姿態。


    朱瞻基接旨,忙一聲令下,大軍停止前進,開始挖溝壕、布置鹿寨,車陣,形成環形防禦帶。在訓練場上養成的習慣,讓所有人不敢懈怠,按照王賢的要求,布置的一絲不苟。


    緊趕慢趕,一個半時辰後,工事剛剛完成,又有旨意傳來,警報解除,大軍繼續開拔。氣得眾將直想罵娘。隻好再把鹿寨拒馬裝上車,率部下繼續趕路


    此後,皇帝仍在不斷下達旨意,各路軍隊不斷向東西各方向開拔,到了傍晚下營時,王賢能明顯感覺到,原先一望無邊的連營,規模小了不少。


    這一天,明軍行軍不過四十裏,卻已經讓初上戰場的幼軍,感到疲憊不堪了。這也難怪,揮汗如雨修建了兩個時辰的工事,又走了一天的路,卻隻吃了倆飯團,神仙也支撐不住。


    在王賢的督促下,官兵們強打精神,修建工事、安營下寨。支撐將士們的,是他們身後的火頭軍在埋鍋做飯……


    飯還沒做熟,工事也沒修好,突然傳來了警號聲,敵軍趁著他們立足未穩,竟近到距明軍一裏處前來挑戰,這次皇帝卻不下令了,讓各應自己看著辦。朱瞻基不敢怠慢,一麵命人到營外觀察,一麵嚴陣以待。


    最終在己方密集槍炮弓箭的威懾下,對方不得不節節敗退,但其陣營未亂、緩緩後退、有條不紊,顯然隨時都會返回。好在己方一個車營便尾隨敵後,不斷射擊,驅逐敵軍,這一晚上,大營才總算是安穩了。但修完工事吃完飯,也已經是夜半時分,官兵們感覺才剛合上眼,就又吹響了準備出發的號角,這次火頭軍甚至來不及做飯,大軍便開拔了。


    餓著肚子走了半宿,天才蒙蒙亮,官兵們又累又乏,滿腹怨氣,士氣已經無法跟起先相比了,行進間的訓練也變得無精打采,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朱瞻基已經顧不上拉不拉風了,麵帶憂色道:“空著肚子怎麽行軍打仗?”


    “咱們沒經驗啊。”王賢檢討道:“我剛才去別的部隊看了看,人家都是提前做好了幾天的於糧,這樣遇到突發狀況才能應付。”


    “是啊,包括我在內,滿營的軍官都是紙上談兵,真正帶過兵打過仗的,沒有一個。”朱瞻基也不嘴硬了:“總結經驗,吸取教訓丨下次不能再犯了。


    王賢一伸手,問吳為要過冊子看一下道:“兩天時間,記了五十六條。”


    “你有心了。”朱瞻基點點頭道:“這演習還得持續多長時間?”


    “不知道。”王賢搖搖頭:“但要想達到效果,半個月甚至一個月都是正常的吧。”


    “正好”朱瞻基聞言反而振作道:“我們用這段時間,把問題都暴露出來,回去好一個個解決”


    “那感情好,不過得先讓將士們把肚子填飽。”王賢看著天色道:“已經走了四個時辰,皇上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擺明了折騰人唄。”朱瞻基撇撇嘴道。


    “跟將士們說點什麽吧,”王賢提議道:“曹孟德望梅止渴,咱們也來個聽話止饑。”


    “怎麽講?”朱瞻基不信道:“道理能吃飽人?”


    “我來講,看著吧。”王賢想一下,有些話朱瞻基說並不合適,還是要自己來講,便一營營的對官兵大聲宣講道:“弟兄們,你們在家哪個沒種過田?想想那時多不容易呀,辛辛苦苦一年,總算有了一點收成,卻要向官府繳納稅糧,舍不得呀因為交了皇糧自己總不夠吃,想想每年春荒時,誰沒有忍饑挨餓過?跟那種滋味比起來,這點餓又算什麽?”


    幼軍士兵全都是憨實的農村子弟,聽得進話,聞言都低下頭。見這話觸動了眾人,王賢趁熱打鐵道:“咱們這些當兵的,不耕不種,一日三分的軍餉,吃穿住用還都不用花自個的,這些錢糧從哪來的呀?是咱們的父老鄉親貢獻出來的他們省吃儉用,自己餓著肚子交皇糧,讓你們哪怕陰天下雨,袖手高坐,也少不得一分一文,為的是什麽?不就是指望咱們打幾場勝仗?咱們若是不用心,天良何在?今日這番演練,就是為了讓大家體會遠征大漠的難處,你們說自己是該怨聲載道,還是趁機磨練自己,倒是也好有備無患?”


    聽了軍師這番話,士卒們果然不再怨言,默默低頭趕路……人就是怕不知足,他們這半年被幼軍良好的條件養刁了,竟受不得饑,忍不了餓了。王賢的話讓他們一下回想起當兵前的光景,頓感無比知足。比起那種讓人絕望的饑餓,忍這一時算什麽?何況軍師說的對,若真出塞作戰,肯定比現在苦多了,要是這點苦都吃不了,趁早卷鋪蓋回家吧。


    王賢從前軍宣講到後軍,一直喊到嗓子冒煙,但效果確實很好,朱瞻基遞上水壺,伸出大拇指道:“望梅止渴是詭道,軍師這是王道。”


    “……”王賢咕嘟嘟喝水沒理他,小子,沒看過國產戰爭片吧?思想激勵是我軍的優良傳統。喝完水,他對身後的吳為道:“記下來,日後幼軍招兵,要以老實巴交的農村子弟為主,不要城市兵,不要坐過牢的,不要當過兵的,不要於過車船店腳衙的……”


    “為啥?”朱瞻基不解問道。


    “好哄。”王賢翻翻白眼道。


    “……”朱瞻基無語。


    堅持到了黃昏時分,大軍才安營下寨,王賢命火頭軍趕緊埋鍋做飯,將士們忍饑挨餓修築工事,竟沒什麽怨言。這時,對方又來騷擾,朱瞻基也不那麽緊張了,隻是派出探馬,營中官兵則按部就班,不受外麵的影響……果然敵軍隻是在一裏外騷擾,但今天沒有車營去驅趕,他們竟折騰了整宿不去。


    不過對王賢來說,這並沒有什麽影響,因為他熬了個通宵,帶著火頭軍趕製了三天的於糧,直到天亮才完成。這天啟程時,所有人懷裏都揣上了三張大餅,暫時不用擔心餓肚子了,王賢才躺在大車上呼呼大睡起來。


    轉眼十幾天過去,在皇帝的調動下,幾十路大軍疲於奔命,今天往東、明天往西,十幾天來行軍最少六百裏,直線距離卻才南下了三百裏,但仍沒有正經打一仗。各路軍隊的士氣都低落的厲害,不知道這場見鬼的軍演何時能結束,哪怕能跟對方痛快打一仗也好


    但對朱棣來說,這才剛剛有遠征漠北時的感覺,他對朱高煦能耐著性子一直周旋而不進攻,感到十分滿意,特意命人給予嘉獎,並故意透露給他一個消息——自己已經返回京城,現在坐鎮中軍的是太子朱棣相信這消息比什麽嘉獎,都能激起朱高煦的鬥誌,好好蹂躪大軍一番。


    同時,一道道亂命從中軍發出,原先勉強還能保持相互呼應的各路大軍,有的被命令後退,有的前進,有原地不動,有的向兩翼移動,數日之後,幾十萬大軍便支離破碎,空門大開,在一直虎視眈眈的漢王眼中,簡直到處都是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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