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瀠的預感很準,接下來幾天,盡管官軍和錦衣衛眼珠子都瞪出來了,還是沒有找到那個人。鄭宅鎮上已經空無一人,上萬官軍掘地三尺,找到了密道,卻還是尋不到那個身影,隻好放鄭家人離去。


    滿載鄭家人的數艘大船緩緩駛離碼頭,鄭家人突然看到鄭宅鎮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衝天,照得黑夜亮如白晝。


    原來氣急敗壞之下,官軍放火燒毀了鄭宅鎮……


    盡管這些日子,他們已經接受了從此流亡海外的命運,但當那火光衝起,還是有人忍不住哭出聲來,然後便迅速波及開來,引得船上人一起放聲大哭,哭聲鎮江……


    江南第一家,為了秉持忠義二字,付出的代價實在太慘了。他們不知道的是,比起即將遭受的滅頂之災,故宅被毀又算得了什麽呢?


    那一夜,王賢站在江邊,夜風冷冽,讓他身心俱寒。因為他意識到,鄭家的遭遇絕非他們一家的悲劇,更是整個大明朝的悲劇,整個華夏民族的悲劇……


    這一夜,正義伏在塵埃中鮮血淋漓,強權在半空獰笑,帝國最寶貴的人心,卻在盛世年華中死去……


    長歌當哭,生活卻仍要繼續,作為年輕人,他還擔負著讓家人幸福的責任,就不能想太多、不能想太細,目光短淺一些,追求庸俗一點,才能過得舒服一點……幸運的是他的朋友都還安好。王賢準備轉回軍營,與死裏逃生的吳為幾個一醉方休,明日太陽照常升起,又是美好的一天……


    將要轉身之時,他突然立住腳,隻見一個白衣素裙的女子,不知何時立在對麵江岸上,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在清冷的月光和淒涼哭聲中,那瘦弱的身影是那樣讓人心碎……


    細看之下,王賢發現這女的有些眼熟,待要出聲詢問時,卻見她縱身一躍,投入浦陽江中……


    想也不想,王賢便脫掉大氅,縱身躍入水中。世界已經夠冰冷了,隻能讓自己的心熱一點,才能感到一些溫暖。


    見他跳入冰冷湍急的水中,跟在他身後的靈霄急得直跺腳,這位武功高超的小姑娘百般都會,就是不會遊泳。她連忙大聲喊人救命,可是這裏距離軍營有些遠,鄭家人的哭聲掩蓋了她的聲音,根本沒人應答。


    靈霄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情急之下,竟脫掉小鹿皮靴,撲騰撲騰下水往江裏走,想要下去撈人……幸好剛涉水到齊腰深,就見江心處躥出個人頭來,然後王賢的上半身躍出水麵,大口喘著粗氣。臂彎處還挾著那個穿白衣裙的女子,女子一動不動,應該是暈過去了……


    看著他浮出水麵,靈霄才想起來抹淚,咧嘴帶著哭腔道:“臭小賢子,嚇死我了,嗚嗚……”


    王賢哪顧得上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拉著那女子遊到江邊,才在靈霄的幫助下上了岸。靈霄身上也基本濕透了,賭氣坐在一旁,等小賢子來哄自己。哪知道王賢剛喘勻了氣,就一骨碌爬起來,將那女子抱到自己的膝蓋上,在她的背上亂摸起來……


    靈霄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頂尊敬的小賢哥,竟是這樣的色狼


    嚇,他又把雙手按在那女子挺翹的胸上,使勁按了又按,靈霄聽到了偶像破碎的聲音,呆呆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這色狼變本加厲,要俯身去親那昏迷中的女子,靈霄終於爆發了:


    “小賢子你個臭流氓,當我不存在呀”


    “哎呦……”王賢腦袋挨了重重一下,猝不及防間,半邊身子都壓在那女子柔若無骨的嬌軀上,牙齒都磕在了一起。


    “你瘋啦”王賢一摸嘴上全是血,怒瞪著靈霄道:“我是在救人”


    “瞎說”靈霄不信,把他從女子身邊拉開道:“你明明在非禮人家”


    “這叫人工呼吸”王賢抓狂道:“她因為溺水,呼吸驟停了,我得幫她趕緊回複呼吸,不然她會憋死的”


    見王賢這樣著急,靈霄感覺自己也許錯怪他了,斜睥著他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王賢白這暴力女孩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一手捏住女子的小鼻子,兩片火熱的嘴唇緊緊貼在女子冰涼的唇上,使勁將氣吹入,再起身鬆開她的鼻子,一手壓著女子高聳的胸部,口中解釋道:“方才是渡氣,這是在按壓胸腔。”


    靈霄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基本可以肯定王賢確實是在救人了,因為他的動作快而有規律,幾息時間便重複了好幾次,若是耍流氓的話,似乎不會這麽急促。


    她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流氓的救人的法子。不由小聲嘟囔道:“要是我寧肯死,也不願被人這樣作踐……”


    王賢懶得理她,他閏年不閏月的做回好事,竟被說成是耍流氓,當然不爽……便一心一意的給女子做人工呼吸,他反複了按她胸部上百次,親她……哦不,是渡氣上百次,終於聽到嚶嚀一聲,女子恢複了呼吸。


    “累死哥了……”王賢躺在地上,拉風箱一樣喘起粗氣。


    靈霄看看那女子的嘴唇都腫了……隻見她一身素縞、頭戴白巾,竟是未亡人的打扮。此時女子渾身盡濕,衣衫緊緊貼著肌膚,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就連靈霄這樣沒開竅的孩子,都覺著美極了。別說王賢這種十七八的男子了……再看看覺著有點眼熟,“咦,這不是那個小寡婦麽?”


    靈霄恍然,怪不得小賢子這麽色,原來是他魂牽夢繞的小寡婦啊


    “還說不是趁人之危”靈霄飛起雪白的小腳,揣在王賢的屁股上:“這要是個大老爺們,你還會用嘴麽”


    “當然”王賢不無心虛道:“阿嚏……”雖然是江南,臘月江邊也是極冷的,他趕緊扯過自己的棉大氅。靈霄氣呼呼的拿他的衣襟擦於淨腳,穿上靴子,就見王賢把女子攔腰抱了起來,緊緊裹在大氅裏。小姑娘也說不出個什麽滋味,撇撇小嘴道:“可撿到狗頭金了”


    “你怎麽這麽庸俗?”一邊往回走,王賢一邊訓丨斥道:“助人乃快樂之本,救人是幸福之源,別人跳到江裏,我們能看著不管麽?別人快要窒息死了,我們能坐視不理麽?”


    “男女授受不親”靈霄扮個鬼臉,吐舌道。


    “事有從權”


    兩人一路拌著嘴,回到了軍營。王賢和守門的官兵已經很熟了,見他抱了個女人回來,調笑他幾句便放他進去了


    回到營帳,帥輝等人見王賢和靈霄像落湯雞一樣,還有個昏迷不醒的女子,來不及細問,趕緊燒水,又去熬薑湯。待兩人換上於衣服,已經是三更半夜了,靈霄撐不住,喝完薑湯去後麵睡了。


    王賢不想喝薑湯,他讓帥輝弄了壇燒酒,就著鹹魚和茴香豆,和三個死裏逃生的兄弟,在營帳裏喝起來。


    這三人是今天下午才到軍營的。前日,王賢打聽到三人沒死,而是被米知縣關在縣大牢裏。他欣喜若狂,托周臬台把三人撈了出來,送來與自己相見……方才三人在洗澡衝晦氣,王賢去江邊看火,才發生了那段插曲。


    “這一碗,我給兄弟們賠不是了”王賢仰頭喝下滿滿一碗烈酒,眯眼望著吳為、帥輝和二黑:“我是一閉上眼,就見你們三個倒在血泊裏,根本就不敢合眼……”說著眼圈通紅道:“都怨我,把你們帶來這鬼地方,實在是太該死了。我都不敢想,你們要是死了,我怎麽跟你們家裏交代,嗚嗚……”


    三人也低頭抹淚,這十來天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恐懼中,此刻劫後餘生,仍舊後怕不已。


    “不管怎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還是帥輝豁達,端起酒碗道:“於了這一碗,黴運統統走”


    “於”三人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待酒碗斟滿,王賢端起來,道:“這一碗,慶祝咱們兄弟能活著走出這鬼地方”


    三人深以為然,能全須全尾走出浦江,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這一碗,祝咱們兄弟要離開這鬼地方,”王賢又端起一碗,露出笑容道:“下一站,杭州”


    “嗷”兄弟們這下開心壞了,杭州好啊離著家又近,又是省城府城、人間天堂:“啥時候能走?””就這幾天,”王賢道:“周臬台體諒我在浦江沒法呆了,便先把我借調到按察司去。”


    “那感情好啊”兄弟幾個笑道:“周臬台還真是好人”


    “還有,我跟胡欽差軟磨硬泡,他終於答應……”王賢又抖出猛料道:“給你們仨在杭州謀個一官半職”


    “真的假的”帥輝驚呆了:“一官半職是什麽意思?難道我們也能當官了?”


    “當然,你們現在是經製吏,自然有做官的資格。”王賢笑道。


    “祖宗唉……”帥輝激動的摟著二黑的脖子,親了又親道:“我愛死胡欽差了”


    二黑伸手推開他濕乎乎的嘴巴,也難掩欣喜道:“你表錯情了,該愛的是咱家大人。”


    “是啊是啊。大人呀,從此以後,俺生是您的人,死是你的鬼”


    “有多遠死多遠”王賢笑罵道。借著酒勁兒,三人笑鬧成一團,隻有吳為落落寡歡,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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