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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正在說話,外麵胡捕頭進來稟報說,大部分百姓已經散了,但仍有一批人跪著不走。


    “為什麽不走?”魏知縣問道。


    “他們是那天跪逼大老爺賣田的,還有把災民趕出家的。”胡捕頭回道:“可能是覺著要是這樣回去了,會被街坊鄰居罵死,所以得求大老爺原諒。”


    “讓他們跪著好了!”魏知縣還記著仇呢。


    “大老爺,還是見見他們吧。”王賢趕緊勸道:“沒必要跟百姓慪氣。”


    “哼……”魏知縣也是說氣話而已,便讓人將李觀叫來。等李觀到了後,才讓人將幾個代表叫進來。


    仍是上次的幾個老人家,隻是表情從滿臉委屈,變成了滿臉羞愧,他們跪在魏知縣麵前,一個勁兒的磕頭賠罪,哭泣道:“我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對不起大老爺……”


    魏知縣既然叫他們進來,自然不是給他們臉色看的。但有個問題,他必須要知道,板著臉道:“現在諸位能說,他們是誰了吧?”


    “是,是李員外他們,”老人家不會再幫大戶們隱瞞,反而恨恨道:“他們不是人,明明再等幾天糧食就到了,卻騙我們說,縣裏的糧船在蘇州被扣下了,還慫恿我們把災民趕出家門,又讓我們到縣衙跪著……這是把我們當槍使,紮向大老爺啊!”


    魏知縣心說,人家讓你們去死,你們也去啊?看一眼邊上的李觀,李刑書便寫好將筆錄拿給一眾老人家,要他們在上麵簽字畫押。


    老人家們大都是當過裏長的,基本識字,一看是剛才口供的筆錄,便犯了難道:“能不簽麽?”


    “不簽就是你們的責任。”李觀冷聲道:““公然違抗縣裏的命令,還聚眾滋事,已經犯了王法,知道麽?!”


    “我簽,我簽……”老人家們哪敢再得罪魏知縣,全都在筆錄上簽字畫押,不會寫字的也按了手印。


    魏知縣這才露出親切的笑容道:“諸位快快起來吧,你們也是為了富陽父老著想,本官豈會怪罪?”


    老人家們如釋重負,連聲說再也不敢了,並主動提出,請災民回去居住,保證像對自己家人一樣對待他們。


    “哈哈哈,好啊好啊……”魏知縣開心大笑起來,心說真是棋筋占得、滿盤皆活。實在是太爽了!“積善人家必有餘慶,諸位老人家必然福壽連綿!”


    老人家們千恩萬謝出去,當天下午,各家就把災民都請回去。不管出於愧疚也好,還是生存壓力頓減也罷,隨後的日子裏,富陽百姓和災民再沒發生過摩擦,甚至不少人家還住出了感情,結成了親家,當然這是後話。


    。


    李家別業內,惶惑不安的氣氛依然濃厚,但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總不能坐以待斃吧。諸位員外不得不強打精神,商量對策。


    “諸位,浙江省可不止一個富陽縣,各縣的糧價都高高的呢。”李員外咬牙道:“不能在本縣賣米,我們可以銷去別處!”


    “賣到外縣……”眾人眼前一亮,但旋即又黯然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外縣很快就會知道富陽發生的事了,糧價肯定應聲下跌,對我們更是要往死裏壓價,能賣到二兩一石就不錯了。”


    “抓緊時間,搶在消息傳出去之前,還是可以賣上價去的。”李寓道:“我們往淳安縣賣,那裏的糧價在五兩一石,我們賣三兩五應該沒問題的!”


    “也對。”眾人點頭道,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與其被縣裏活活困死,還不如去外縣一搏……現在他們已經不求大賺,隻求回本了。


    於是趕緊分頭行動,將滿倉滿屯的糧食裝船,待到三更時分,悄無聲的啟程駛向新安江。


    今夜月明星稀,波光不興,船舷破水,發出輕微的嘩嘩聲,涼風習習,送來蘆葦的清香。


    為了到淳安盡快出手,幾位員外親自押船。此時其中一艘船上,船艙裏孤燈如豆,氣氛十分低沉。幾位員外一邊吃酒,一邊小聲說著話……


    “這次就算順利,也賺不到錢。不賺就是賠,咱們賠是一定的了。”於員外喝下一盅烈酒,辣的他眼淚都出來了,“還落下這麽大笑話。”


    “是啊。”幾位員外鬱鬱的點頭道:“早知道官府能從湖廣買米,打死我們也不會這麽幹。”


    “其實早幾天出手,咱們還能大賺一筆的,可是有些人就是……”有人怒道:“太貪心不足了!非讓咱們等等、等等,這下終於等出事兒了吧。”


    “我看他根本不是為咱們著想,他是想拉著咱們,跟縣太爺鬥氣。”另一人氣憤道:“魏知縣這樣的狠角色,躲著他走還來不及呢,非要惹他幹嘛?”


    眾人深以為然,於員外卻擔心道:“小聲點,讓李大哥聽到就不好了。”


    “怕啥,他又不在咱這艘船上。”那人卻滿不在乎道:“再說就算聽到又如何?我是不打算再跟他摻和了。”


    “是啊。現在就指望這次能順順利利的,買回祖傳的二百畝地,安安生生過日子,不再跟著瞎鬧騰了。”旁人也紛紛附和。


    於員外見重壓之下,眾人已經各有想法了,他也算是領頭的,想說幾句話凝聚一下人心,便道:“諸位,勝敗乃兵家常事,以孟德之強,尚且有敗走華容道,但……”


    “但可不是次次都有關雲長!”顯然,這次對鄉紳們的打擊,比想象的還要大。他們雖然還因著慣性,跟隨李員外的步伐,但心裏已經沒有絲毫的鬥誌了。


    ‘唉……’於員外不禁暗歎一聲,人心散了,敗局已定,剛要再說幾句徒勞的話,突然聽到外麵哨聲大作,打破了夜的靜謐。


    緊接著敲鑼聲、打鼓聲、呼喊怒罵聲響成一片,江麵上像開了鍋一樣。


    “怎麽了?”李員外心情不好,沒有理會任何人,在船艙裏悶頭假寐,聽到聲音第一時間衝出來,“遇到水匪了麽?”


    “不是,是巡檢司!”船老大麵色發白道:“讓我們停船檢查。”


    李員外定睛一看,隻見江麵上火把照天,一艘艘快船上,都挑著白底黑字的燈籠,上書‘巡檢’二字!


    “不是跟趙巡檢打好招呼,今晚他們不巡江麽?”另一艘船上,於員外一臉焦急道:“怎麽……”


    “中計了!”李員外的臉色,比燈籠還白,嘶聲道:“人家早等著咱們了……”


    糧船笨重緩慢,在巡檢司的快船麵前,連逃跑的想法都沒有,當然更不敢反抗……都是有家有口的,誰敢殺官造反?隻能眼看著十幾艘快船緊緊靠上來。


    國朝,凡鎮市、關隘要害處俱設巡檢司,歸縣令管轄,其長官曰巡檢使,秩正九品,類似後世的派出所。所轄幾十上百名弓手,有緝私捕盜、稽查無路引外出之責。


    本縣巡檢司設在東梓關,緊扼出入富陽的水道,但凡乘船西去,必然要過這道水上關隘。此時隻見關上火把通明,水樓上弓手持著火箭,江麵上三道鐵鎖拉起,任何船也甭想通過。


    巡檢司的快船將糧船團團包圍,士兵張弓大喊道:“巡檢司登船檢查,所有人趴在甲板上,起身者格殺勿論!”


    這年代的武備尚未廢弛,哪怕是鄉勇民兵,弓箭也極有準頭。就算是不準,誰也不敢拿小命開玩笑,船上人全都乖乖趴下,連幾位員外也不例外。


    黑燈瞎火的,弓手們可分不清,你是李員外還是李老三……


    巡檢司趙巡檢親自帶人登船,他身材高大,穿一身正九品官服,一張長長的馬臉,倒也頗有幾分威嚴。在船上站定,他目光掃過趴在甲板上的眾人,冷聲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這恰好是李員外所在的一船,船老大看向李員外,李員外搖搖頭,示意他來說話,船老大隻好開口:“趙爺,是我啊。”


    趙巡檢拿過燈籠,眯眼看了看,笑罵道:“原來是陳老板,你黑燈瞎火不睡覺,這是在幹啥?”


    “小人是給人運貨的。”船老大陪著笑,就勢爬起,從懷裏摸出一遝寶鈔,塞到趙巡檢手裏。


    “運的什麽貨,還得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的運?”趙巡檢卻不接。


    “這個……是糧食。”船老大咽口吐沫道。


    “糧食?!”趙巡檢的語氣馬上嚴厲起來:“你也是老跑船的了,難道不知道,本縣有令,糧食隻許進不許出外,不許一粒米流出富陽!”


    “不知道……”船老大縮縮脖子道。


    “那沒辦法了,縣老爺有嚴令,咱們巡檢司必須執行。”趙巡檢沉聲道:“扣下!”


    “慢著。”李員外終於忍不住,從地上爬起來道:“這些糧食是我的!”


    “原來是李員外。”趙巡檢忙抱拳道:“方才不知道員外在船上,失禮了。”


    “無妨,趙大人不辭勞苦,我們當然要配合了。”李員外淡淡道:“縣裏的禁令我知道。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有了湖廣的大米,不再缺糧了,這條禁令也就沒意義了。”


    “嗬嗬,有沒有意義另說。”趙巡檢卻斷然搖頭道:“但禁令沒解除,下官就不能放你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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