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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倆怎麽簽的合約?”員外們將怒火傾瀉到楊員外和王員外身上,紛紛憤怒的指責道:“眼看著讓人家下套!”


    兩人卻滿腹委屈道:“前天把文書拿回來,你們不也都看了,哪個看出問題了?”


    眾人登時沒話說了。那契書之厚難以想象,為大多數人生平僅見。他們耐著性子逐條看過,難免頭暈腦脹,對好些條文更是似懂非懂。就好比這坑爹的一條,其實大家都看過,但沒一個覺著有問題的,直到人家引爆了炸彈,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個陷阱!


    “這要打官司的話,怕是難言必勝了吧?”沉默許久,於員外方小聲道。


    “嗯……”李員外點點頭,悶聲道:“哪能真打官司?這種事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


    “總不能由著他們賴賬吧!”眾員外萬難接受道。


    “賴不了賬!姓魏的不就是想把這事兒拖黃麽?休想!”李員外恨聲道:“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他不知道富陽縣到底是誰的天下!”說著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這件事不著急,先放一下日後再說。眼下頭等大事是賣糧,他不仁我不義,咱們也沒必要理會禁令了。不拘是銀錢,田宅、工坊之類的都敞開收購!”重重一捶幾案道:“這五萬石糧食一粒不留,能買到什麽就買什麽,能買多少就買多少,這都是咱們對抗姓魏的本錢!”


    “好!”“是!”“明白!”眾員外哄然應聲。奶奶個熊的,曆來隻有他們玩弄縣官,姓魏的竟敢反客為主,把他們當猴耍!怒火熊熊燃燒,化作無窮動力,他們要跟姓魏的拚了!


    員外們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哀兵之態,再次走出李家堂屋,誰知王員外的兒子又跌跌撞撞跑進來,失聲大叫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住口!”員外們一起怒吼道:“我們已經知道了!”


    “呃……”王員外的兒子一愣,道:“衙門口剛貼出來,你們就知道了?”


    “是那個蠶月停工的告示麽?”李寓李秀才道:“我已經稟告過諸位叔伯了。”


    “不是那個。”王員外他兒大搖其頭道:“後來又貼出一個……”


    “什麽?”眾人一愣,“又一個?!”


    “是。”王員外他兒點頭道:“官府說,他們成立了‘富陽縣立糧行’,第一批從湖廣所購之四萬石稻米,於兩日後抵達富陽,將以低價向百姓敞開供應。”使勁咽口吐沫道:“且日後每月都有兩萬石低價米常態供應……”


    前一條告示,還能讓員外們暴跳如雷,這後一條直接讓他們呆若木雞了。好半天,王員外才嘶聲道:“低價……到底是多低?”


    “一兩銀子一石。”他兒子帶著哭腔道。


    “啊……”員外們終於承受不住,當場暈過去三個,還有好幾個站立不穩的,登時跌坐在地上。其餘人雖然站著,但也無不形容駭然、如喪考妣,甚至有人嚎啕大哭。但這次李員外沒有出聲喝止,因為他是暈過去的三人之一……


    之前官府的第一張告示,雖然讓員外們切齒痛恨,但於他們沒什麽損失,因為畢竟有兩千畝成田到手,哪怕搭上一萬七千石糧食,也不算賠。何況那八千畝規劃田總要有個說法,最差也是按合同退一賠一,他們還是賺的。


    因此更多是被愚弄被羞辱而產生的憤怒,然而這第二張告示,卻要了他們老命!


    本朝推行科舉製度,賦予有功名者以特權,故而本朝的鄉紳巨室,多與科舉掛鉤。誰家能考中舉人,家族便會迅速興旺,誰家有人做了高官,則立即成為巨室。但若子孫沒有出息,無緣功名,家族又會喪失特權。所以這些鄉紳巨室與漢唐時的門閥士族截然不同,他們的特權與族人的功名官位息息相關,如果不能抓住擁有特權的時期完成積累,家族難逃快速衰落的宿命。


    大戶們都知道,大災之年也是暴發之年。在災年什麽都賤如土,隻有糧食金貴,隻要你有大量的糧食,就能以極小的代價擁有良田萬頃、屋舍千梁。那位傳奇巨富沈萬三,就是這樣發家的。富陽大戶們雖然嘴上瞧不起沈萬三,但心裏一直以他為榜樣,可浙東十多年風調雨順,固然是國家之福、百姓之福,卻讓大戶們徒呼奈何……再不遭災黃花菜都涼了。所以這次浙江大災,大戶們的反應也就可想而知了。


    別處不知道,反正富陽的大戶們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不說,還把家產都變賣了……因為預期災年各種資產價格要暴跌,所以他們很有魄力的先將家產賣掉,都換成錢去買糧,這樣等糧價高企時,可以以白菜價買回原先十倍的產業!一夜暴富!


    他們還向錢莊告貸,甚至將老婆的嫁妝當掉,最終湊起了二十萬兩白銀,來實現他們瓜分富陽的偉大計劃!


    光有錢不行,還得有糧。這年代不是後世,人們沒有互聯網,也沒有電視報紙,更加上本朝嚴厲限製百姓流動,所以他們活動範圍僅限於本縣本府,所了解的世界也就是本省。見識限製了思維,當要買糧食的時候,他們的目光也隻局限在本省,最多還有蘇鬆一帶。


    不得不服的是,富陽大戶們的能量還是蠻大的,人家確實有傲的本錢。官府已經在省裏買不到一粒糧食,他們卻能打通重重關係、繞過層層阻攔,買到七萬五千石糧食。當然付出的成本也是夠高昂的,平均二兩六一石!


    再算上各種損耗,至少要賣三兩一石,才能保本。


    但是官府給出的糧價,竟然是一兩一石!


    不誇張的說,這院子裏得有一半人破產,剩下一半也得回到元朝末年水平……


    。


    大戶們痛不欲生,富陽百姓卻感到幸福來得太突然。當戶房的書吏大聲向他們宣讀這條告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哪怕是平常年份,富陽的糧價也從沒掉下一兩一石來。如今全省遭災,又逢春荒,哪怕是省城杭州,糧價也飛漲到三兩一石,還必須是錢塘仁和兩縣居民才能定量購買。戶籍不在這兩個縣的,多少錢你也買不到!


    杭州之外,各府各縣糧價都在三五兩上,富陽這樣的缺糧縣,糧價更漲到七八兩,還根本買不到。


    現在縣裏卻突然宣布,要一兩一石賣糧,而且敞開供應,百姓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懷疑。這怎麽可能?不是真的吧!


    但各裏各坊都張貼出這份告示,現已是全縣皆知,縣太爺敢開這麽大玩笑?


    很快,縣衙門口便聚集了數千百姓,黑壓壓的堵住整條衙前街,人們想要弄明白這條消息的真假。


    與此同時,縣衙內,二堂上,官吏齊聚。


    眾官吏也是看了告示才知道,七嘴八舌向魏知縣求證。


    “怎,怎麽可能?”刁主簿結巴了。


    “不,不會是真的吧?”王子遙王司吏也結巴了。原因很簡單,刁主簿和鄉紳們穿一條褲子,王子遙本身就算是鄉紳,這次瓜分富陽,兩人也是下了血本的。


    蔣縣丞和馬典史沒什麽錢,和鄉紳們的聯係也不緊密,自然沒撈著‘發橫財’的機會。是以雖然震驚,卻沒結巴:“大人,這種事可開不得玩笑!”


    “當然是真的!”魏知縣一掃多日來的陰霾,兩眼放光、龍馬精神道:“本縣從去年便開始籌劃此事,隻是沒想到趕上今年大災,哈哈哈哈,可見天佑我富陽百姓啊哇哈哈哈哈!!”


    魏知縣是聖人門徒,講究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喜怒不形於色。大夥兒還從沒見過,他笑得如此……說好聽點叫快意,說實在的便是花枝亂顫。


    眾官吏卻都驚呆了,刁主簿更是直接暈過去,王司吏雖然撐得住,但滿頭大汗,麵色發白。邊上人趕緊給他搬了把椅子,讓他坐下……


    “二位這是怎麽了?”魏知縣睥睨著兩人,笑道。


    “可能最近太忙,累得。”吏房典吏趕緊為上司解釋道。卻引得一片哧哧哂笑,最近各房都忙得焦頭爛額,但再忙也忙不到吏房。


    “那要注意休息。”魏知縣淡淡道:“快把刁主簿和王司吏扶下去,本官準二位放假休息。”


    “這……”刁主簿暈著不知道,王司吏卻一驚,這不是要停職的節奏麽?趕忙掙紮著起身道:“救災要緊,屬下能堅持……”


    “不必!”魏知縣突然拉下臉,冷哼一聲道:“還愣著幹什麽!”


    堂上皂隸趕緊將刁主簿抬下去,又有兩人一邊一個,硬是把賴著不走的王司吏,架出了二堂。


    見魏知縣秋後算賬了,眾官吏一片凜然,堂上針落可聞。


    這時,前麵守門的皂隸進來,稟報說數千百姓聚集在衙門前,求證糧價之事。


    魏知縣聽了,對侍立階下的王賢道:“你出去向百姓解釋一下。”


    “卑職人微言輕,百姓恐難信服。”王賢心裏暗罵,真是矯情,我要是搶了風頭,你還不鬱悶死?忙提議道:“還是大老爺親自去對百姓解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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