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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千七百一十石七鬥五。”杜子騰不假思索的答道。


    “這麽多?”王賢皺眉道:“庫裏一共才九千多石糧食。”


    “沒辦法,”杜子騰嘟著肥厚的嘴唇道:“江浙這邊整天下雨,糧食太容易發潮了,”說著一臉自豪道:“兄弟可以打聽打聽,整個浙江省,黴變折耗三成以下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想不到大人還是高手。”王賢笑著應付一句。


    “不敢。”杜子騰正色道:“兄弟位卑不敢忘國憂。”隻是那張胖臉,似乎跟‘正氣’二字很難扯上關係。


    “要被處理的,都是什麽樣的糧食?”王賢話鋒一轉,問道。


    “老陳糧、黴糧、還有讓老鼠拉尿過的糧食。”杜子騰道:“兄弟跟我來看看就知道。”便領著王賢到了丁字庫,一開門,刺鼻的黴味險些把人頂個跟頭。


    王賢連忙捂住鼻子,杜子騰卻好像習慣了,捧出一把糧食灑在地上,用腳一踩便成了粉,“這是發了黴又幹了的糧食,連老鼠都不吃。”


    “人吃了呢?”帥輝好奇問道。


    “會死人的。”杜子騰道:“所以必須處理掉。”


    “嗯。”王賢點點頭,倉裏通過風,黴味差了點,他便走進去轉了圈,出來問道:“都是這樣的糧食?”


    “差不多吧。”杜子騰點頭道:“按規矩,倉裏養著豬,但凡豬不吃的,必須要處理掉。”


    “那……”王賢狀若不經意的問道:“其餘的糧食又如何?”


    “其餘糧食分兩種,新糧和陳糧。”杜子騰道:“陳糧是去年的秋糧,新糧是今年的秋糧,因為今年秋稅耽擱了,所以庫裏絕大部分,都是陳糧。”


    “甲字庫裏也是麽?”王賢咳嗽兩聲道。


    “那不是,”杜子騰道:“那是老百姓還的春荒糧,不過咱們富陽百姓普遍有錢,所以春天借糧的並不多,秋天還的也就少……隻有甲字庫一倉新糧而已。”老百姓借的都是帶殼的稻米,回頭卻要還白米,你跟官府根本沒發講理。“等把舊糧處理了,再買進新糧來,新糧舊糧四六開,也算符合規製。”


    “別的縣是多少?”帥輝又問道。


    “產糧縣是六四開,像咱們這樣的縣,一般是五五開。”杜子騰捧著肥厚的肚腩大笑道:“那是因為他們浪費太多,才每年都要多買新糧食!”


    “大人果然是高手。”王賢微微一笑,道:“大體情況大人都介紹過了,那麽,我們開始盤庫吧?”


    “盤……盤庫?”杜子騰肥厚的嘴唇一哆嗦。難道不是走過場麽?


    “有什麽問題?”王賢淡淡掃他一眼,目光雖不淩厲,卻讓杜子騰渾身肥肉一顫,忙搖頭道:“能有什麽問題……”說著看看天色道:“不過都這時候了,肯定盤不完了,不如明天一早再來……”


    “盤多少算多少吧。”王賢拍下手,帥輝便出去,將一眾書辦、民壯領進來。


    杜子騰這才知道,對方是夜貓子進宅——善者不來!大冬天掏出帕子擦汗道:“讓他們幹吧,兄弟屋裏喝茶去?”


    “大人隻管去喝。”王賢一身青衫,身材筆挺,微微搖頭道:“我不渴。”


    。


    永豐倉戌字庫內。


    一隻隻寫著又黑又大的‘官’字的一石大斛,擱在一個個糧槽邊。


    每個糧槽邊,立著一個白衫書辦,手裏拿著毛筆和賬簿,王賢帶來的民壯和永豐倉的鬥級,用大木鍁將糧食鏟到斛裏。不一會兒,倉裏便灰塵騰騰,嗆得人睜不開眼。


    王賢和杜子騰在外頭坐著喝茶,聽著裏頭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他挪揄笑道:“糧食裏不少灰啊。”


    “沒辦法,陳糧就是這樣,習慣就好了。”杜子騰尷尬的笑笑道。


    “但願吧。”王賢眯著眼,望著西沉的紅日道:“杜大人,這庫裏的糧食,除了春荒放貸之外,還有啥時候會用?”


    “還有就是平抑糧價和賑災放糧。”杜子騰道。


    “平抑糧價,沒感覺有什麽用啊?”王賢奇怪道:“別的縣都是一兩銀子兩石糧,咱們縣差不多要貴一倍,春荒時還到過二兩銀子一石糧呢。”


    “沒辦法,誰讓咱們縣‘八山半水分半田’,老百姓又有錢呢?”杜子騰苦笑道:“大半的人靠買糧吃飯交稅,糧價能不高麽?”


    “富陽離著杭州、紹興都不遠,交通也方便,按說不該差這麽多啊?”王賢奇怪道:“是不是有人在裏頭搗鬼。”


    “這就不好說了。”杜子騰咳嗽兩聲道:“不過浙江種糧的越來越少,杭州紹興也沒餘糧,不賣給咱們的糧商怎麽辦?”


    “這樣啊……”王賢點點頭,這時候,一個渾身灰土的人形物體出來,一邊咳嗽一邊罵道:“太缺德了,往米裏頭摻沙土也就罷了,還摻石灰!”看身形、聽聲音,應該是吳小胖子無疑。


    “那是為了防潮防蟲的。”杜子騰忙解釋道:“快拿菜油來。”


    想不到的是,糧倉裏竟然常備菜油,一個老鬥級……就是倉吏裏的役夫……很快端了盆菜油過來。那人把臉洗出來,果然是吳為,朝王賢呲牙道:“大人,能不能對上數兩說……您還是先看看這些糧食吧。”說著將個大瓢端到王賢麵前。


    這一庫的糧食都是不帶殼的秈米,按說就算是陳米,也該是一水兒的淡黃色,但王賢見這瓢裏雜七雜八的成分……多的實在過分。


    “篩一下!”他麵無表情的看一眼杜子騰,見這死胖子的臉有些發白。


    有民壯馬上拿來篩子,將一鬥米細細篩了一遍,當簸箕裏隻剩下大米時,地下的大粗布上,已經落了稻殼、枯草、土、還有白灰塊……


    再把米一量,已經不到七升了。


    王賢抓一把深黃色的大米,嗅到了濃重的黴味,他冷冷看一眼杜子騰道:“這米也太陳了吧?”


    “嗬嗬……”杜子騰哆嗦著肥厚的腮幫子,不停擦汗道:“這麽多個庫,近萬石糧食,難免有疏漏。”


    “是啊。”王賢點點頭道:“倒要看看是疏漏,還是存心的!”他轉頭對滿眼血紅的吳為道:“告訴弟兄們,先不盤數量了,隻抽查糧食本身的狀況。”


    “好嘞。”吳為聞言大喜,眾手下得知後,也是一片歡呼,終於可以解脫了……


    盤庫隻是個幌子,這才是王賢的真實目的。


    民壯們用完全中空的竹筒,深深插入每一個糧槽底部,然後將取到的糧食,匯入一個寫著相應庫號的斛中。


    待所有糧斛都貼上封條,匯聚到燈火通明的前廳時,天已經黑了,王賢一擺手,民壯們便將糧斛搬到車上去。


    “杜大人,一共是十二斛、六石糧食,這是縣衙的借條。”王賢將一份借據遞到杜子騰麵前。


    從方才開始,杜子騰就麵色慘白,顫抖著不敢去接那借據,仿佛那是塊燒紅的鐵板。他哆嗦著嘴唇,可憐兮兮的望著王賢,顫聲道:“兄弟,放我條生路吧……”


    “杜大人此言差矣,”王賢麵沉似水,聲音十分柔和道:“我正是要救你的命。”說著看看他那張油光光的胖臉道:“不然我要是白天招搖過市,讓全縣父老知道,他們的救命糧成了這個鳥樣子,你說他們會不會吃了你?”說著一揮手道:“護送杜大人去縣衙!”


    兩個民壯便上前,把杜子騰夾在中間,看倉庫的兵丁想要阻攔,卻被王賢惡狠狠的眼神嚇住了!


    慘白的燈光反照下,王賢那雙眸子閃著狠厲的光,他掃過一眾兵丁,冷聲道:“今晚統統不許回家,給我把倉庫看好!要是出一點差池,全都死無葬身之地!讓開!”


    一聲斷喝之下,庫兵們竟真的讓開了……


    王賢還不放心,又讓吳為等人,今晚在倉庫值班,自己押著糧食和杜子騰,返回來了縣衙。


    縣衙後衙裏,今夜燈火通明,魏知縣已經得到報信,命人將周洋並本縣另兩個大糧商押來。他尤氣不過,把李晟和刁主簿也喚到了花廳中。


    待到杜子騰和那些糧斛押到,但凡參與過倒買倒賣官糧的人,哪還不知道東窗事發了?


    “今天我請諸位吃飯。”便見魏知縣麵無表情道。


    “豈敢豈敢,”眾人忙強笑道:“我們已經吃過了。”


    “就當宵夜吧。”魏知縣說完,便一聲不吭。差役們在花廳外支起鍋子,用王賢帶回來的米,煮了一鍋大米飯。然後讓皂隸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


    “這是給富陽十一萬老百姓,預備的救命糧!””魏知縣正好坐在燈下,看不見表情,但單聽聲音,也能聽出他極不平靜。“請諸位用飯。”


    “這……”眾人望著麵前氣味刺鼻、混著稻殼、沙土的一碗飯……姑且稱之為飯吧。單聞聞就覺著惡心,更別說往嘴裏送了。全都


    “吃!”魏源重重拍案,咆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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