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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簽押房裏,司馬求對王賢道:“其實你誤會老夫了,我是誠心誠意想幫你謀個經製吏來著,誰知道刁主簿跟我杠上了,大老爺雖然和老夫親近,但也不好得罪刁主簿,隻能先把這位子空著,讓你和他小舅子公平競爭……不過你放心,他小舅子不學無術,怎麽會是你的對手,隻要你立個功勞,包管大老爺選你上位。”


    “在下也是不學無術……”王賢卻不為所動。


    “你不一樣的,你是真人不露相。”司馬求一個勁兒的給他戴高帽,越是這樣王賢就越警惕,歎口氣道:“先生有話還是直說,能辦到的我自會盡力……”


    “嘿,鬼精鬼精的小子……”司馬求訕訕道:“是這樣的,大老爺準備把你分到戶房去。這可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據說李司戶和我爹是老冤家。”王賢麵無表情道。


    “是麽?”司馬求一愣,道:“這下更麻煩了。”


    “原先的麻煩是什麽?”王賢問道。


    “原先的麻煩是……”司馬求順口說完,才發現被套了話,不由苦笑道:“算了,實話實說吧。這不眼看要收秋糧了麽?按照規矩,縣裏要根據黃冊,派人到坊、鄉,指導坊長、裏長挨家挨戶登記核驗,然後匯總上來,得出應收的稅額。黃冊是什麽,你知道吧?”


    “呃……”王賢想一想道:“不太清楚。”


    “咳咳。”司馬求搞不懂,這小子如此聰明,卻如此缺乏常識,隻好耐著性子解釋道:“黃冊,又叫賦役黃冊,上麵以戶為單位,詳細登載鄉貫、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資產,是官府核實戶口、征調賦役的依據。但因為生老病死,每年都有許多變化,是以夏秋兩稅之前,縣裏都要重新登記核驗的。”


    “哦……”讓他這麽一說,王賢想起來了,上個月他們積善坊的坊長還上門,核實過他家的情況呢。記得當時坊長想把他家定為‘下等上’,結果被老娘一陣咆哮,說你放眼富陽城,誰家比我家還慘?嚇得坊長趕緊改成‘下等下’……


    “日前,戶房已經造冊完成,送到大老爺案前審閱,結果讓大老爺很是光火。”司馬求歎口氣道:“按照戶房的統計,本縣戶口數,竟比四月統計時,減少了七百餘口!上等戶更是減少了一成,本縣今年並無大災大難,怎麽會出現這種狀況呢?”


    “哦……”王賢點點頭,他有些明白了。八成是下麵的官吏和裏甲因緣為奸,瞞報一些戶口,這樣本縣所收稅額就會減少。但百姓納稅時,卻一點不少,這樣多出來的錢糧,自然進了官吏和鄉紳們的腰包,卻讓知縣大人頂缸。


    “其實這種事,不是頭一次發生了,”司馬求接著道:“十幾年來,本縣每年的戶口數都會少一些。而這兩年愈演愈烈。截止到本次,兩年半時間,本縣已經少了七千人口,上等戶更是減少了一半……”說著歎口氣道:“這意味著本縣稅收,整整減少了兩成!大老爺能不生氣?”


    王賢點點頭。在哪個朝代,稅收都是考核地方官的主要標準,現在本縣的稅收少了兩成。魏知縣在上司麵前,肯定要吃掛落的。


    其實何止是吃掛落?國朝官員三年一考,富陽縣的稅收銳減,魏知縣若是被扣上不稱職的帽子,那是要被降職甚至免官的!


    何況,他剛剛被朝廷嘉獎,若是在考察中丟了臉,難免會淪為官場笑柄,這對仕途剛剛起步的魏知縣來說,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


    “所以呢?”見司馬求抿著嘴、瞪眼看著自己,王賢隻好小聲問道。


    “所以,大老爺將白冊打回了戶房,限期重新核查。”黃冊十年一修,是要呈送朝廷的,地方官府每年所修叫白冊,這才是正經的收稅依據。司馬求道:“雖然已經五日一比,追迫甚急了,但大老爺知道,若是沒個法子整治他們,恐怕到時候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所以呢……”王賢知道橫豎躲不過一刀了,索性直接問道。


    “所以,我們想讓你去戶房,搜集他們欺上瞞下的證據,大老爺好整治他們。”司馬師爺笑眯眯道:“你不用擔心將來會無法立足,你隻要把證據偷偷給我就行,保證沒人知道是你幹的。”


    果然是讓我當間諜……王賢心下大怒,你個生兒子沒屁眼的司馬求,你家大老爺當上幾年官,拍拍屁股就走了,老子還要在富陽縣待一輩子,這種事兒萬一要是傳出去,我就成富陽縣人人喊打的叛徒了!


    到時候,同僚恨死他、裏長恨死他、富戶恨死他,老百姓也不會說他好,他還有法在富陽混麽?這年代又不能隨便移民,自己躲都沒地方躲……


    雖然心裏問候了司馬求十八輩祖宗,王賢卻不敢拒絕這廝,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知縣大人,自己一樣沒法混。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啊……


    “容我回去想想……”王賢撓撓頭,真心實意道:“俺頭一天上班,還懵著呢……”


    “不行!”司馬求斷然道,開什麽玩笑,要是讓王興業那老狐狸知道,肯定不會答應。他沉聲道:“王賢,這是大老爺的信任,答不答應,你都得當場回話。”頓一下,又無恥的威脅道:“要是答應了,不管這事兒成不成,你都是大老爺的心腹。要是不答應,嗬嗬……大老爺寬宏大量,我卻很失望。”


    “那,好吧……”王賢鬱悶的點頭道:“俺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而為,而是一定要成功!”司馬求沉聲道:“還有,這件事誰都不能告訴,包括你爹,若走漏了風聲,為你是問!”


    “知道了……”王賢趕緊點頭道:“肯定不跟別人說。”


    “不用跟大老爺告辭了,直接回去吧。”司馬求揮揮手,便進了內簽押房。


    房內,魏知縣一直支愣著耳朵在聽,見司馬求進來,便問道:“能不能成啊?”


    “懸。”司馬求歎口氣道:“這小子賊猾賊猾的,一聽就打退堂鼓……”


    “唉,”魏知縣聞言心一沉道:“人都說‘任你官清如水、怎敵吏滑如油’,這富陽縣更是官吏沆瀣一氣,合起夥來坑我一個外人。想不到,頭一天進衙門的新人,都知道屁股該往哪邊坐。”


    “嗬嗬,龍生龍、鳳生鳳,這小子家學淵源,自然不能以新人視之。”司馬求卻狡黠的笑道:“不過有其利必有其弊,他在享受他爹的人脈的同時,也繼承了他爹的冤家。我聽說戶房司吏李晟,和王興業可是一輩子化不開的仇家……”


    “你是說?”


    “當他被李晟整得死去活來,就會想起我們來了。”司馬求陰陰的笑起來,那幾根山羊胡子顫啊顫,有說不出的猥瑣。


    “先生真是高招!”魏知縣聞言大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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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簽押房,王賢暗啐一口。他方才答應司馬求,不過是應付而已,他壓根就沒想過,要去當這個二五仔。


    整理好心情,王賢回到吏房,劉源起身問道:“怎麽樣,分哪了?”


    “戶房……”王賢苦笑道。


    “啊……”劉源作勢給自個一嘴巴道:“瞧我這張烏鴉嘴。”


    “這跟哥有什麽關係,是我運氣不好。”王賢搖頭道。


    “唉,兄弟多保重。”劉源拍拍他的肩膀,進去稟明了王子遙,旋即出來個青衫典吏道:“我帶你過去吧。”


    “有勞大人了。”王賢恭聲道。


    “走吧。”那典吏並不理會他,帶著王賢到了對麵的戶房。戶房事務最繁雜,占了整整兩排房。典吏帶著王賢,來到第二排中間一間,通報一聲,一個身材瘦高,麵色陰沉的青衫吏員便迎出來。


    “老李,這是新分到你們房的書辦,我給你帶來了。”那典吏說著,將一摞紙遞給對方。


    那人便是戶房司吏李晟,他擠出一絲笑容道:“有勞兄弟了,進去喝茶?”


    “改日吧,我手頭還有事呢,先回了。”典吏婉拒道,這又不是夏天需要降暑,誰願意跟這個冷冰冰的死人臉一起喝茶。


    “也好。”李晟點點頭,待那典吏一走,他臉上僅存的笑容也消失了,轉身進去房間道:“進來吧。”


    “我聽多了你的惡名!也能猜出,你是怎麽混進來的。”待王賢在屋裏站好,李晟坐在桌案後,便毫不留情麵的開訓道:“朝廷規定,吏員當以良善之民充之,你這種劣跡斑斑的無賴,竟也能混進來!實在是可笑之極!”


    王賢低著頭,心裏歎口氣道,司馬求,我日你祖宗……


    “你要是聰明,就趕緊讓你爹想想辦法,把你調去別的房。”李晟冷冷道:“不然等著我把你趕出本房,你爺倆臉上都難看!”說著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攆人道:“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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