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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細的筆管懸在紙上,握筆的人隻覺輕若無物,感覺不到筆尖壓在紙上的力度,完全有勁沒處使。


    他硬著頭皮寫了個‘永’字,可寫出來的字像被大風吹過,或是用雞爪刨出來的一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一旁的林清兒卻稱讚道:“至少筆畫沒有錯,寫出來別人也認識……”今天她如約送來了文房四寶,開始教他寫毛筆字。


    王賢老臉一紅道:“感覺這毛筆輕若無物,又重逾泰山……”


    “那是難免的,因為你以前沒寫過毛筆字。”林清兒的笑容,能讓人感到寧靜:“我們先從握筆練起吧。”說著從筆筒中,抽出另一支毛筆,握在手中為王賢講解道:“初學者練正楷,執筆應該低一些,手指離筆尖一寸,這樣筆畫穩健些。執筆高了,變化大,寫楷書就不容易掌握。”


    王賢點點頭,自己剛才握了兩寸,趕緊減一寸。


    “還有執筆的鬆緊。太緊手會發顫,太鬆無法發力。你握筆太緊,應該放鬆些。”林清兒道:“但也不是不用力。有道是‘力在筆尖’,但用的是巧力而不是死力,要把力量傳到筆尖上,你才能運筆自如。”


    這個好理解,硬筆字比軟筆字好寫,就在這個地方。王賢點點頭,問道:“如何力在筆尖?”


    “雖叫巧力,卻最無法取巧,隻能來自久練。勤練不輟,時日一久,你就會運筆自如,也就過了執筆關了。”林清兒看一眼王賢的手道:“再就是指法。訣竅在於用‘按、押、鉤、頂、抵’的方法把筆執穩,使五指各司其職……”


    林清兒便具體演示起,每一根手指該如何發力、如何配合出正確的握筆姿勢。


    王賢照著她所說,很認真的學習,無奈實在生疏的緊,總是不得要領。


    見他握來握去也握不好,林清兒隻好強忍著羞意,手把手幫他調整,盡管她已經很小心了,但細若蔥管的手指,還是難免和王賢的手指相觸。


    每一次輕觸,林清兒的心尖都一顫,一張玉麵被羞意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弄得火燒火燎,倒叫進來送水的銀鈴好生奇怪:“林姐姐,你很熱麽?”


    “啊,是,是有點熱……”林清兒做賊似的縮回手,竟口吃道:“我是急、急得……”


    “唉,喝口茶降降火,”銀鈴同情的望著她道:“我哥從小學啥都特別笨。”


    “你哥已經很聰明了……”林清兒接過茶杯,小聲道:“就是早年耽誤了而已。”說著問銀鈴道:“家裏有雞蛋麽?”


    “怎麽,你餓了?”銀鈴問道:“我給你煮倆去。”


    “不是吃,給你哥練字用。”林清兒哭笑不得道。


    “哦。”銀鈴趕緊去取了一個過來,林清兒讓王賢握在手裏道:“這樣練一段時間,直到領悟到指實掌虛為止。”


    “嗯。”王賢點點頭,照著林清兒的指示,一板一眼的練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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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這天起,王賢便勤練不輟起來。他不是天才,起步又晚,隻能付出加倍的汗水。林清兒拿來的紙哪裏夠用?王賢本打算學習範仲淹,蘸著水在石板上練字,但被大哥看到後,卻埋怨他不早說。


    有道是‘京都狀元富陽紙,十件元書考進士’,富陽是赫赫有名的造紙之鄉,王貴更是在造紙作坊幹活,每天回家,都會給他帶一些作坊不要的紙。這些紙的品質其實不錯,隻不過是有殘有皺,或者沒切整齊,但用來練字一點問題都沒有。


    就這樣日複一日,看到自己的字在一點一滴的進步,王賢甚至有些喜歡上了練習寫字,不禁暗罵自己變態。


    其間,林清兒隔三差五便會來看看,點評一下他的習作,再手把手教他進一步的筆法……雖然每次都會紅臉,但不影響她再次教學。


    這天她一早過來,王賢正摹完一幅字,拿起來對她笑道:“今天感覺又有些進步。”


    “今天不寫了,”林清兒小手捂著胸口,喘勻氣道:“快去縣衙,冷麵鐵寒來了!”


    “好。”王賢擱下筆,胡亂套個衫子,和林清兒出了門。他已經可以不用拐走路了,隻是不能太快。


    “我也去,我也去。”銀鈴丟下手裏的活計,跟著兩人一起上了街。


    大街上,老百姓也聽到消息,爭先恐後朝一個方向湧去看熱鬧。等三人來到縣衙前,發現柵門外早就堵得水泄不通。


    好在不少人認識王賢和林清兒,紛紛道:“讓一讓,苦主來了!”眾人才閃出一條道來,讓他們仨擠到柵門前。


    隔著柵門,王賢看見站在衙門前的已經不是皂隸,而是兩排手持長槍、頭戴紅氈笠、身穿青直身、白襪黑鞋的按察司兵丁。院子裏還有兩列身穿飛魚服、腰掛繡春刀的錦衣衛官兵!


    再往裏看,隻見大堂上竟坐著個三個緋色官服的高官,竟不知哪個是冷麵鐵寒?


    不過周新確實在三人之中。將案情上報後,周新沒有坐等朝廷回話,而是將此案打開始的檔案調出來,從頭仔細審閱,很快就發現幾處漏洞。


    首先是那作為物證的血衣。從實物看,血衣經緯完整,沒有任何漚壞的跡象。但從案卷看,到發現時已經在地下埋藏了將近一年,江南多雨潮濕,血衣埋藏的又很淺,一年時間竟沒有一點漚壞,豈非咄咄怪事?


    而且,如果按照案卷,死者是因頭部受傷而死,那血衣上的血跡,應該是從上到下,而周新看到的卻是從下到上,這讓他相信林清兒所說的,證據是迫不得已偽造的……


    這時,周新派出去的捕快,也將一個叫陳三的人販子,從嘉定逮了回來。那人供述出,三年前曾將一個拐來的女子賣給了何常。周新按人販子所供,行文到揚州府,果然有三年前的人口失蹤案對上號,失蹤的女子正叫張菱花!


    周新把這些實實在在的證據,拚進魏知縣的報告裏,終於將所有案情敲定。這時,朝廷重審此案的諭令下來了。永樂皇帝對此案十分震怒,派了刑部侍郎高鐸和一名錦衣衛千戶前來審理。


    待朝廷來人,呈現在他們麵前的案情,已經清晰完整、證據確鑿,不需要再去費時偵破了……這讓高侍郎和那位千戶十分高興,於是拍板決定,起駕到富陽會審此案!


    升堂之後,高侍郎依次傳喚了所有人犯、證人和當事人。外麵百姓隔著柵欄聽不真切,隻看到大堂上不時傳來驚堂木響,聽到主審官嚴厲的斥責不絕於耳!


    過堂從卯時起,到了辰時便宣告結束。正午時分,數名按察使兵丁,護著個七品經曆出來,將一份蓋著欽差關防的審判文告貼出來。有本縣刑房司吏李觀大聲為百姓念道:


    “審得富陽縣林榮興殺妻一案實屬誣陷。林生被誣下獄、曆盡苦刑、無辜蒙冤,著即刻釋放歸家!原知縣陳如柏執法公正、清正廉明,貪贓受賄實屬誤判;原刑房司吏王興業奉公守法、實為良吏,慘遭苦刑、蒙冤數年,著即刻釋放回家;原仵作周喜勇雖有誤勘、並未包庇、受刑而死、實屬冤枉,著本縣厚葬優撫。以上人員待奏明朝廷後,另有撫恤優容!”


    “審得富陽縣民趙彥、趙大有通夥作弊、誣告良民、誣陷縣官、按律擬判斬決,秋後執行。審得富陽縣民何常,掠賣民女、強暴殺人、沉屍滅跡!為掩罪行、教唆誣陷、鑄成冤獄,罪大惡極,雖死莫贖,擬處淩遲之刑!趙氏私逃、與人通奸、致壞風紀、擬發往教坊為奴!生員胡三才貪圖錢財、受賄偽證、品行惡劣,著提學道除名後,擬杖責四十充軍!何福知情不報,為虎作倀,擬杖責四十充軍!趙柱等一幹惡奴,充當爪牙、謀殺未遂,著判絞監候!縣吏徐山、趙二貪贓枉法、通風報信,擬杖一百流放兩千裏!”


    聽到判決,百姓齊聲叫好,為這個拖了多年的奇案,能得到公正的審判而喝彩。趙清兒用羅帕捂著嘴,強忍著淚水。王賢卻在一旁好死不死道:“冤獄平矣,但是誰也回不到過去了……”


    其實王賢是在感歎自己的際遇,他已經完全是現在的自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趙清兒卻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就算平反了冤獄,也換不回含恨而死的老爹了。終於忍不住靠在柵門上,淚水決堤而下。


    一旁的銀鈴狠狠擰一把王賢,瞪眼道:“還不快哄哄?”


    王賢也意識到自己誤傷了,隻好猶豫著伸出手,輕輕拍下趙清兒的肩膀,低聲道:“子雲,吾不是故意的……”


    ‘噗……’趙清兒本來哭得傷心,又被他這一逗,登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時氣不過,竟朝王賢捶了兩拳。


    王賢裝作受傷的樣子,退了兩步,朝趙清兒笑道:“我要回去練字了,趙姑娘也早點回家,把這好消息告訴你娘吧。”


    望著兄妹倆離去的身影,趙清兒的一雙眸子晦明晦暗,最後閃過一絲堅定,快步追上去道:“王二……弟,我有話要對你說。”


    王賢回過頭來,笑道:“什麽事,林姐姐?”


    “我……”趙清兒卻又麵紅耳赤,羞赧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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