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並不擅長安慰別人,明知南風情緒低落,卻訥訥的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還是那句,“你可別胡來。”


    “好了,好了,我自有分寸,”南風抓起酒壇,“來,喝。”


    “還喝?再喝真醉了。”長樂不想喝了。


    “就是讓你醉,不醉你怎麽敢胡來。”南風壞笑。


    長樂無奈歪頭。


    “喝,喝完幹正事兒去。”南風先幹。


    長樂隻能喝了。


    貢酒與尋常酒水最大的不同就是貢酒更醇厚,酒勁兒也更大,實則長樂此番喝的還沒有當年二人自城南破廟那次喝的多,但酒氣上湧,麵紅耳赤,眼珠子也開始發直。


    南風放下酒壇,探臂攬了長樂,“存正內斂,放鬆自然,如此這般方才氣定神閑,懂不懂?”


    長樂不明所以,疑惑歪頭。


    “來來來,我跟你說。”南風低聲耳語,暗授機宜。


    長樂本來臉就紅,聽得南風言語,都紅得發紫了,推開南風,踉蹌出門。


    “哈哈,酒氣壓一壓,萬不要激動之下吐了大姐一身。”南風真醉了,開始胡說八道了。


    見他越說越離譜,長樂哪裏還敢接話,狼狽的跑了。


    南風好生得意,扯了條雞腿在手,咬嚼著出了房門。


    元安寧早就在附近等候了,見他搖搖晃晃的出門,急忙跑來扶他。


    “你怎麽不嫌我喝多了?”南風問。


    “我哪敢嫌你呀,”元安寧笑道,“萬一氣跑了,我還得哭著去絕天嶺求你回來。”


    “哈哈哈哈。”南風大笑。


    元安寧不接話,偷著掐他。


    將南風扶到房中,元安寧便倒茶來送,“你上次喝醉是什麽時候?”


    “第一次喝酒的時候,自南街客棧偷的半壺,跟長樂一起喝的,那家夥還吐了,哈哈。”南風笑道。


    元安寧將那雞腿拿走,將茶杯塞到南風手上,轉而蹲身下去,幫他脫鞋。


    “我說我是故意喝醉的你信嗎?”南風問道。


    “我知道,”元安寧柔聲說道,“一直清醒是很累人的。”


    “不不不,我不是為自己,”南風擺手,擺錯了,擺的是拿著茶杯的右手,茶水撒了也不自知,“我是為長樂和大姐,本來長樂就怕羞,再鬧出點動靜多尷尬呀,我們都醉了,他就不用擔心我們聽到啥了,哈哈哈。”


    見他這般,元安寧知道他是真醉了,便不再與他說話,幫他脫鞋,拿走他手裏的空茶杯,又幫他脫去外衣,推他上床。


    府上是有仆役和丫鬟的,元安寧開門吩咐她們去收拾飯桌,將四人幾乎沒動的那桌飯菜賞給了她們,這時候尋常人家還是很難見到葷腥的。


    回到床邊,隻見南風已經睡著了,他平日裏氣息悠長,但此時呼吸聲很是粗重。


    見他睡著了,元安寧便不再打擾他,搬了座椅到床邊,靜坐守護。


    片刻之後,就在她以為南風已經睡沉之時,南風卻突然坐起,閉眼揚手。


    “作何?”元安寧輕聲問道。


    南風含混的應了一聲,後仰躺倒,繼續酣睡。


    見他這般,元安寧既感動又心疼,便是在醉酒之時南風也不曾真正卸下包袱,渾噩之際仍然不忘布下屏障,庇護自己的親友。


    心疼不舍,便伸手過去,握了南風的手,南風自黃沙嶺脫困之後,大部分時間她都在身邊,旁人可能不理解南風的作法,她卻是明白的,南風拒不受封固然有賭氣成分,但更重要的是他不願與一幹大羅金仙同流合汙,奴役世人。


    隨後的覆滅紫光閣,嚴懲落霞山,不過是敲山震虎,對肆意左右凡間事物的大羅金仙予以警示,可能直到那一刻,他仍然是心存幻想的,幻想大羅金仙能夠就此收手。


    但結果卻並不似他預料的那般,大羅金仙並沒有因紫光閣和落霞山之事而有所收斂,而是倒行逆施,瘋狂報複,竟然回到過去試圖加害於他。


    南風封閉天地,實則隻是為了自保,而隨後滅殺三位大羅也隻是因為三人偷襲在前,險些害了他的性命。


    而今雙方已經結下血仇,勢同水火,南風的性情她是了解的,殺伐果斷,雷厲風行,當年正陽門前盡誅玉清紫氣高手她也是親眼所見,似這般與對方對賭並不符合他的脾性和作風。


    而他之所以舍直就曲,原因也不難揣度,擔心激烈的鬥法殃及天下蒼生隻是原因之一,實則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擔心混戰一起,對方會殘害他的親人和朋友。


    一個人最在乎的東西就是他的軟肋,若不是有這個軟肋,他絕不會與大羅金仙對賭。


    南風睡的很沉,自不知道元安寧在想什麽,一覺醒來已是五更時分。


    “你怎麽沒睡?”南風搖頭,驅散酒後的暈眩。


    元安寧沒有接話,而是站立起身,自桌上倒了杯茶水過來。


    見茶水冒著熱氣,南風微微皺眉,這說明元安寧一夜未眠。


    南風喝過水,交回茶杯,往床裏挪了挪,“快睡會兒。”


    元安寧登榻,側臥看他。


    “看我幹嘛?”南風問道。


    元安寧不語,隻是微笑看他。


    見元安寧無有回應,南風也不追問,抬手枕臂,茫然出神。


    見他這般,元安寧猜到他有心事,關切詢問。


    南風猶豫過後,還是說了,他不願元安寧擔心,卻又無人可以商議。


    聽罷南風講說,元安寧略作沉吟,隨後說道,“洞淵是第八場,倘若前七場我們盡數獲勝,隨後五場也就不用比了。”


    “可不容易。”南風搖頭,雙方當初約定他被禁七條經絡就要自廢修為,同理,大羅金仙若是輸掉七場,也會棄陣認輸,但不管哪一方,想連勝七場幾乎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還是打滿十二局。


    “事在人為。”元安寧說道。


    “天知道他們都挑什麽人,”南風皺眉搖頭,“旁的不說,太清宗他們肯定會派人出戰,他們會讓我每一局都投鼠忌器。”


    “他們就是發現你重情重義的弱點,才會加以利用,”元安寧低聲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阿月一事他們是故意讓你知道的,為的就是亂你心神,挫你銳氣。”


    南風緩緩點頭,元安寧所說不無道理,此時離鬥法還有三個月,大羅金仙現在就將阿月挑走,明擺著是讓胖子將此事告訴他,讓他心煩意亂。


    “你也不要想太多,隻要有你在,他們就不敢傷害我們,如果你不在了,他們絕不會放過我們,”元安寧輕聲說道,“別想著如何保全我們,隻想如何保全自己。”


    南風再度點頭。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元安寧鼓勵。


    南風笑。


    “笑甚麽?”元安寧問。


    “看不出來你還很擅長鼓舞士氣。”南風說道。


    “你哪裏是士兵,你是我的大將軍。”元安寧笑道。


    “本將軍的戰馬呢?”南風調戲。


    元安寧瞅了他一眼,轉身過去,不再理他。


    南風隻是調戲,元安寧是沒當真,但有人當真了,在外麵喊,“別找馬了,先把屏障撤了,我和大哥想出去逛逛。”


    這一嗓子喊的元安寧麵紅耳赤,南風也是大窘,應了一聲,穿衣下地,開門出去。


    南風出門的時候長樂也正好出門,二人對視一眼,都有些尷尬,與這麽一群耳目靈通的高手住在一起,確實有諸多不便。


    南風撤除屏障,四人邁步出門,踏著積雪自周圍熟悉的街道小巷隨意穿行,尋找記憶中熟悉的景物。


    十八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有些人還記得他們,會和他們打招呼。


    到得附近客棧,南風本想進去轉轉,順便與他們一些銀錢,對當年經常來此偷盜予以補償,但客棧裏多是聞訊趕來參加盛會的江湖中人,為免麻煩,便不曾進去。


    早飯過後,呂平川與眾人辭行。


    南風知道留他不住,便回房修書一封,托他帶給燕飛雪。


    送走呂平川,胖子忍不住問道,“你給燕飛雪的信裏都說了啥呀,還用蠟淚封了,怕大哥看哪?”


    南風歪頭看了胖子一眼,“一些打消她顧慮的話。”


    胖子不明所以,追問,南風便不說了。


    長樂和楚懷柔留在了七星別院,隨後幾日長安明顯熱鬧了許多,城中各處的客棧通通爆滿,大街上隨處可見形形*的江湖中人,僧尼也不少。


    距大喜之日還有五天的時候,南風和胖子搬到了驛館,南風是此事的主家,胖子的身份中土僧尼大多知曉,也知道他與南風的關係,有不少都是衝他來的,有些有頭有臉的門派掌門和寺院庵堂的主持總是需要二人出麵安置一下的。


    驛館有房舍三百餘間,住的全是各派掌門,便是這樣,房舍也不夠用。見此情形,武帝一聲令下,臨時搭建木舍,又添兩百多間,這才堪堪容納,而此時城中的江湖中人暴增十餘萬,客棧房價漲到十兩銀子一晚,民居借宿也需五兩銀子,便是這樣,也住不下,廢屋中,屋簷下,橋洞裏,隨處可見操著不同口音的江湖中人,到得晚間,城裏城外到處都是露天取暖的篝火。


    大喜前一天,南風往絕天嶺接來了諸葛嬋娟。


    諸葛嬋娟原本還有些怨氣,見到城中景象,知道次日大喜將會盛況空前,喜不自勝。


    此事是由朝廷出麵主持的,大喜前一天,武帝再發聖旨,冊封諸葛嬋娟為大周祥和惠蘭安平公主,賜婚正乾定坤南風真人。


    這道聖旨是武帝自己的主意,事先未與南風商議,不過效果卻好,每個女子都有一個公主夢,得知自己被冊封為公主,諸葛嬋娟喜極而泣,隻道便是明日死了也不枉此生了,嚇的南風厲聲訓斥,命她連吐口水。


    成親前一晚,目測人數已近二十萬,城裏住不下就往城外去,露宿野外的武人和僧尼以及化身為人的異類都蔓延到城西的亂葬崗和城東的土地廟了,


    籌備喜事的同時,南風還在準備另外兩件事情,一是要自這二十萬人中選出適合參戰之人,二是要趁機搜集異類的線索,單是負責記錄的差官就調集了三十多人。


    一夜無眠,次日辰時,南風整理衣衫,準備登台升座,於萬眾之前講說天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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