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來人不是張德利,南風還是很高興,管他是誰,隻要是人就好。


    眼下是上午辰時,胡人騎了駱駝緩慢走近,到得近了,南風看清了此人的模樣,來人真是個胡人,六十多歲,駱駝上馱著鋪蓋和一個竹筐,還掛著兩個水袋。


    看這胡人的打扮,南風隱約感覺有些眼熟,倒也不是之前見過,就是感覺似曾相識,直待那胡人到得水潭邊,下得駱駝,取下頭巾方才恍然大悟,這胡人竟然是個和尚,穿的衣裳可能是西域的袈裟。


    既然來了,可就跑不了了,南風現身出來,輕聲喊了一聲,“喂。”


    那老和尚不曾想到這裏會有人,聽得南風說話,嚇的跌坐在水潭邊,待得看清南風模樣,雙手合十,嘰裏呱啦。


    除了開頭那句阿彌陀佛,餘下的完全聽不懂,不消問,說的是梵語,要是胖子在就好了。


    便是知道此人懂漢語的可能性不大,南風還是試了試,“大師,你自哪裏來呀?”


    老和尚先是麵露疑惑,轉而連連擺手,示意自己不懂漢話。


    “嘿,老禿驢。”南風笑道。


    老和尚見南風衝他笑,隻當南風衝他表達善意,也咧嘴一笑。


    見此情形,南風確定此人真的不懂漢話,抬手撓頭,思慮該怎麽跟他交流。


    老和尚先前正在洗臉,被南風打斷,而今與他打過招呼,便走到潭邊,繼續清洗。


    在老和尚洗臉的時候,那匹駱駝也走到水潭邊跪倒喝水,南風隨意看了看駱駝背上的竹筐,發現裏麵有不少書,隨手拿過一本,本以為看不懂,未曾想竟然是本道德經,字裏行間還有梵文譯文。


    再看,還是*家經典,又看,還有儒家的,都有梵語的譯文和注釋。


    由於語言不通,也就無法交談,老和尚也沒有靈氣修為,就是個普通的老僧,見南風看那筐子,便以為他在找吃的,走過來,自那筐子裏拿了些餅子出來,這餅子與中土的餅子不同,很薄易碎,老僧手裏拿的是餅子的碎片。


    老僧遞了餅子過來,南風卻不曾伸手接拿,而是皺眉看向筐子一角。


    那老僧循著南風視線,猜到他在看什麽,便自筐子裏拿出兩錠金子,遞給南風一錠。


    南風伸手接過,看了看,將金子扔進竹筐,又拿過另外一錠,看完之後眉頭大皺,去年他親手將那兩錠馬蹄金交給了張德利,其中一錠有處很明顯的沙眼,而老僧帶來的兩錠金子,其中一錠亦有沙眼。


    見南風皺眉,那老僧麵露惶恐,急忙伸手比劃。


    “你自哪裏撿到的?”南風看懂了老僧的手勢。


    老和尚聽不懂,仍然在比劃,貌似唯恐南風誤會。


    語言不通,隻能比劃,雖然費事,卻仍能交流,在經過一炷香的比劃過後,南風終於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老和尚是西域人士,向往中土文明,是來遊方學習的,這兩錠金子是在離此處兩百裏外的一處沙丘撿到的,那裏有很多駱駝的屍體,還有三具人的屍體。


    南風比劃,追問死因,老僧以手勢回答,意思是那三個人和那些駱駝都是被人殺死的,頭都被砍掉了。


    看懂了老僧的手勢,南風遍體生寒,張德利等人死在此處兩百裏外,說明三人在離開黃沙嶺不久就遇害了,如果殺害他們的是山賊強盜,絕不會不帶走黃金,更不會將駱駝都殺掉。


    什麽人會視金錢如糞土,什麽人能在三人離開黃沙嶺不久就殺害他們,殺人的動機又是什麽。


    這些問題並不複雜,真相也不難推度,害死張德利等人的極有可能是李朝宗一黨,而他們之所以殺害張德利,其目的無疑是殺人滅口。


    之前他曾經與張德利等人交談過,張德利等人確是走腳的客商,絕不是由誰授意,前來誆騙於他。


    但這並不表示此事不是對方的陰謀,張德利等人是客商不假,但張德利等人之前遭遇的風暴可能是假的,說白了就是凶手故意將他們引到了黃沙嶺。


    這不但是個陰謀,還是個極為陰險的陰謀,凶手對他的情況應該很是了解,猜到他急於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情,也猜到他會委托張德利等人打探胖子等人的下落。


    他委托張德利做的事情,就是對方想知道的事情。


    他委托張德利打聽的那些人,都是跟他關係極為親近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掌握天書的人,這些人都是誰,可能會出現在哪裏,他都告訴了張德利,不然張德利也沒法兒打聽。


    張德利隻是個商人,可不是什麽義士,經不過逼供的,而今他告訴張德利的那些線索,已經全被凶手所掌握,本是關心之舉,卻將自己的親友全部置於險境。


    “真是活夠了呀。”南風怒發衝冠。


    見南風發怒,老和尚好不惶恐,雙手合十,急切的說著什麽。


    南風強壓怒火,衝老和尚比劃,隻道死者是自己的朋友,讓他無需緊張。


    見南風沒懷疑他是凶手,老和尚放下心來,和聲說話,當是在勸解寬慰。


    見對方友善,南風就衝其點了點頭,而今大錯已經鑄成,急也沒用了,張德利等人早就遇害了,凶手想要做什麽想必已經做了,退一步說,就算對方還沒來得及下手,他也做不得什麽,因為他被困在這裏,哪裏也去不了。


    那老和尚到這裏來,也隻是發現了綠洲,過來取水,補充了飲水,便要走了。


    南風也沒有強留,商議過後,將老和尚所帶書籍留下一些,這裏麵有不少道家儒家和佛家書籍,不管做什麽事情都不能目空一切,要知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前輩智者留下的書籍還是可以看閱學習的,取其精華,舍其糟粕也就是了。


    既然南風和那些客商是朋友,這金子就不是無主之物,老和尚非要留下那兩錠金子。


    是好人還是壞人,與所從事的行業無關,哪一行都有好人,和尚也並不都是壞人,恰恰相反,和尚也好,道人也罷,還是好人多,那兩錠金子南風最終還是塞給了那老和尚,此去中土還有很遠的一段路,中土連年戰亂,百姓生活清苦,化緣艱難,他需要盤纏。


    老和尚千恩萬謝,收了金子,騎上駱駝,往東南方向走去。


    在老和尚走出兩裏之後,南風追了上去,將一個小壇子遞給了他,老和尚不明所以,接過一看,裏麵竟然是隻肥頭大耳的鼴鼠。


    南風比劃示意,老和尚這才明白南風是委托他將這隻鼴鼠帶到外麵放生,此事他自然不會拒絕,欣然應了。


    人都是需要朋友的,在這裏沒有朋友,這隻鼴鼠就是他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就得想對方之所想,它也需要朋友。


    老和尚走後,黃沙嶺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但南風心裏卻難得平靜,他沒想到自己會中了他人的圈套,當務之急是評估此事會造成怎樣的損失。


    呂平川莫離和楚懷柔長樂都暴露了,離火宮也暴露了,胖子和元安寧自不必說,凶手不止知道了這些,還知道他先前都與張德利說過什麽,問過什麽。那些話張德利可能沒往心裏去,但凶手卻能夠自其中揣摩出很多線索,也不用評估此事的後果了,最壞的結果就是此事的後果。


    而今大錯已經鑄成,生氣著急於事無補,好在此前他曾對胖子有過交代,若是萬不得已,可以交出天書保全性命,對手在得到天書之後,應該不會傷害眾人。


    仔細想來,此事還有蹊蹺,因為當日李朝宗曾經說過,知道他將天書給了誰。而今有兩種可能,一是李朝宗當日隻是在撒謊詐他,還有一種可能是行凶之人不是李朝宗一黨,而是另有其人。


    這兩種可能各占一半,因為垂涎天書的並不隻有李朝宗一黨,世人都知道天書神異,得天書者得長生,如此至寶,誰不想要。


    兩相權衡,還是希望此事是李朝宗等人所為,李朝宗了解他,他一日不死,李朝宗就不敢把事情做的太絕,因為事後有可能招致他瘋狂的報複。但此事若是別人所為,變數就大了,那些人不知道他的情況,一旦動起手來,很可能無所不用其極。


    無能為力是一種極為糟糕的感覺,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事態惡化,卻什麽也做不了。


    日落月升,再見星辰,東方放亮,又是一天。


    日複一日,眨眼間又到秋冬時節,這已經是他來黃沙嶺的第五個年頭了。


    初冬的一個夜晚,南風發現多出了一絲細微的香火,心中有感,立刻來到地麵,仰頭看天,正是夜半子時。


    此前他曾經與胖子有過約定,若是王叔將其肉身修複完成,當在午夜時分接連焚香三天,屆時他感受到香火,便會設法回歸肉身。


    此時正是子時,難道胖子和王叔已經準備妥當?


    緊張的等到次日子時,卻不再見香火增加。


    短暫的疑惑之後,南風恍然大悟,尋常人等是不會在半夜焚香祭拜的,昨夜之事定是胖子所為,之所以隻焚香一次,是以此通知他修複肉身已有進展,讓他做到心中有數。


    想清原委,南風喜憂參半,喜的是肉身修複這條路走得通,若是沒有把握,王叔不會讓胖子焚香告訴他進展。憂的是五年了,方才有了些許進展,若是按照目前的進度推斷,想要徹底修複肉身,至少還需要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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