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沒有自房前多做停留,看罷房中情景便轉身離去。


    回到山中大路,南風遇到了幾個與他一起入門的道人,眾人與他打招呼,他笑著回應,然後與眾人一同前去上課聽經。


    聽經之時哈欠連天,中途休息時翹課早退,走小路去了山下鎮子,買了酒肉跑到俗務殿與一幹舊友喝酒,一直耍到入夜時分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關上門,躺於床鋪,南風終於如釋重負,他整個下午都在做戲,裝的好生辛苦。


    他昨夜遇到的那個人影失手摔碎了一個瓷瓶,他沒有找到瓷瓶碎片,卻摸了一手的藥氣。雖然不曾看清那人的長相,他卻能確定那人不是天啟子,天啟子個子很矮,那人至少比天啟子高出三寸。


    昨夜此人鬼鬼祟祟的前往天啟子住所,今日他就在天啟子的房中發現了幾個藥瓶,而且房中事物還被人移動過,便是傻子也知道此人昨夜幹了什麽。


    此人這麽做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通過改變房中事物的位置,讓他誤以為天啟子回來過,以此穩住他。


    如果天啟子還會回來,對方沒必要這麽做,也不敢這麽做。對方敢這麽做,說明他們知道天啟子不會再回來了。


    由此可見,天啟子已經出事了,知道天啟子出事並試圖穩住他的那些人就是凶手。上次他所見到的天啟子房中事物移動了位置,自然也是對方所為,也就是說天啟子早在多日之前就已經出事了。


    天啟子是他唯一的希望,而今這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他徹底變成了孤家寡人。


    實則早在發現房中出現了瓷瓶,他就已經想到了這些,他本能的想要逃走,之所以不跑,反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就是為了穩住敵人,倘若對方發現他去了天啟子住所之後神色慌張,立刻就會起疑,他現在已經沒了幫手,隻要對方起疑,很可能馬上就會把他抓起來。


    孤立無援的感覺很糟糕,但更令南風害怕的是對方的詭詐和陰險,天元子比他要聰明的多,當年仍然難逃對方的設計陷害,他能發現對方的陰謀乃是運氣使然,論計謀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留在山上早晚會出事,到最後死都不知怎麽死的。


    二更時分,南風悄然坐起,他忍不住了,想連夜逃走。


    但想過之後又重新躺下,不能跑,若是跑了,很快就會被對方抓回來。


    三更時分,南風又坐了起來,他還是想跑,大不了跑到山裏去,哪怕與虎豹豺狼為伍,也好過與陰險的對手周旋,對方所用計謀簡直可以稱之為奇謀,當真匪夷所思,之前他從未想過人的腦筋能靈光到這種地步,環環相扣,能讓人自己走進陷阱還不自知。


    但坐了片刻,再度重新躺倒,他已經看透了對方的陰謀,留在這裏反而是最安全的,至少目前來說最安全。


    留在虎穴龍潭也不能坐以待斃,總得幹點兒什麽,不然就失去了冒險的意義。


    天元子當年經曆了什麽事情,太清宗高層一直諱莫如深,下麵的人知道的很是有限,此時想要查出真相為天元子洗清冤情不太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爭取授籙太玄,隻要授籙太玄,就徹底掃清了修行路上的障礙。


    四更時分,南風迷迷糊糊睡著了,五更時分,晨鍾響起,南風陡然驚醒,醒了之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離開這裏,這裏的人令他害怕,留在這裏會一直提心吊膽,隨時都有被抓起來的危險,被對方殺掉他並不害怕,但他怕對方變著法兒的折磨他,讓他生不如死。


    南風沒有逃走,也沒去操行早課,他重新躺了回去,他再度感受到了無盡孤獨和強烈的無助,當真是欲哭無淚,他渴望有人能在此時幫他一把,但他也很清楚沒人會來幫他。


    早飯時,南風落在了眾人後麵,他不想去吃,卻又不敢不去,若他不去,對方很可能會起疑。但他去了,又擔心對方根據他臉上的疲憊神色察覺到他昨夜沒睡,由此再生疑心。他不知道自己的擔心是不是多餘,但他此時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甚至到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上午繼續聽經,昨夜不曾睡好,很是困倦,但他不敢睡在課堂,甚至不敢打哈欠,他不知道周圍這些新入門的道人有沒有對方的眼線,萬一打哈欠被人發現,對方很可能又會生出疑心。


    如此這般過了兩日,南風心力交瘁,不堪重負,終於病倒,便是病了他也不敢前去尋醫問藥,隻能臥病在床,強自忍受,但一直臥床又擔心對方起疑,隻能硬撐著前去聽經,最後竟在課堂上暈死過去。


    醒來之後,南風發現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曹猛正坐在床邊打瞌睡。


    見到曹猛,南風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曹猛是不是已被對方收買,此番是不是過來監視他的。


    見他醒來,曹猛開始關切問候,端藥倒水,那碗藥水很是刺鼻,南風又擔心對方在藥裏下毒,曹猛端來的食物他也不敢吃,但不吃又怕對方獲悉生出疑心,如此焦慮,病情越發嚴重,最後竟然臥床不起。


    靈研子來了,替下了曹猛,噓寒問暖,伺候床前。


    南風起初並不說話,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後來見靈研子不辭辛勞,日夜陪護,心中再起波瀾,在靈研子送水之時握住了她的手。


    “南風,好些了不曾?”靈研子關切問道。


    南風沒有答話,隻是直視著靈研子。


    “嗯?”靈研子疑惑搖頭。


    “師姐,我餓了。”南風言不由衷,實則他心中最想說的是,‘你為什麽要騙我?’


    “好,你稍等片刻,我端粥與你。”靈研子起身出門。


    目送靈研子出門,南風收回了視線,他先前本想利用靈研子拖延時間,熬到九月初九設法獲授太玄,但他此時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想自太玄真經之中悟出絕世武功本就不易,焦慮緊張之下更別指望悟有所得,留在山中也沒有任何意義了,他想到了一個可以不讓對方追殺的辦法,已然做出了決定,病好之後立刻離開太清宗。


    心病還須心藥醫,打定主意,心思便輕,病情很快好轉,五日之後徹底痊愈。


    今天是年關大節,山中張燈結彩,喜氣彌漫,南風自閉房中,提筆書寫,三十二句太玄真經一分為二,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跳躍書寫。


    寫罷,再書書信兩封,一封予那玄字輩二老,“太玄真經本是太清之物,便留予太清,經文一分為二,此其一,由曹猛代送。二交與靈研子代轉,經文跳躍寫就,代送之人不得玄妙,無需滅口傷人。十二年後的今日,我會再赴太清,與師父天元子討回公道。離山之前身後之事已做萬全安排,若傷及先師友人或監視追捕,居山洞淵太玄三經會盡數公之於眾。”


    第二封寫給靈研子,“太玄真經一分為二,此其一,由你代轉玄字輩二老,其二已由曹猛先行轉交,若真心相與,定不負你,焉何假意虛情,誆騙於我?”


    兩封書信與寫有經文的紙張各裝入紙封,以蠟淚封好,寫給靈研子的那封放在了被褥之下,寫給曹猛的那封帶在了身上。


    找到曹猛,引至僻靜之處,予以書信,讓其酉時呈送。


    曹猛不明所以,疑惑追問,南風言之此事關係重大,萬不可有所偏差,更不可私自拆看,曹猛老實忠厚,點頭應了。


    南風前往東山,取了龜甲貼身放好,回山邀請靈研子下山遊玩,靈研子自然不會拒絕,與南風相攜同往。


    心事一了,南風心頭陰雲盡數散去,他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太玄真經他隻能交出去,不然對方絕不會放過他。他能看透對方的陰謀詭計,對方便不敢小瞧他,若想殺他就要承擔玄妙經文公之於眾的風險,而他也言明十二年後會再回來,對方完全可以等那時殺他滅口。


    下山之前,他沒有跟任何人道別,除了隨身物品,也不曾帶有其他東西,這般做,乃是為了不驚動他人。


    鎮上很是熱鬧,南風與靈研子逛街遊玩,他身上帶有金銀,買了很多女子用物送與靈研子,靈研子笑靨如花,隻是不知她心中是否真的歡喜。


    不知不覺,日落西山,眼見與曹猛約定的時辰臨近,南風停了下來,歪頭看向靈研子。


    “看我作甚?”靈研子笑問。


    “師姐,你俗家名字叫什麽呀?”南風問道。


    “孫氏落研。”靈研子回答。


    “嗯嗯,師姐,你在這裏等我,我尿急。”南風伸手東指。


    “快去快去,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靈研子擺手催促。


    南風衝靈研子笑了笑,轉身向東走去,到得鎮子邊緣,尋了一店鋪夥計,與他銅錢兩枚,請其前往靈研子等候之處傳話,隻說遇到了友人,要尋處吃酒,事先給她備下了禮物,在他的被褥之下,讓其回山自取。


    夜幕降臨,寒風再起,南風孤身離去,正如去年冬日孤身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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