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同學聚會定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半,許幸七點三十五進包廂,七點四十五分,她已經坐在康沉車上,窗外景色飛馳。


    正是華燈初上之時,霓虹明滅,流光交錯,在許幸眼底,卻都氤氳成一片或大或小的光斑。


    她扭頭對著車窗那一麵,察覺到有眼淚湧出,就馬上抬手擦掉。


    康沉車速很快,許幸擦著眼淚,卻還是認出,這是往江邊走的路。


    她從小就在雍城生活,雍城是個遊離在二三線之間,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城市,可她對雍城的歸屬感和熟悉感要遠遠超過相距不遠卻繁華多倍的星城。


    一個拐彎,她就知道康沉是想抄近路。


    這條近路屬於老城區,路旁路燈要亮不亮,路麵不甚平整。周邊都是低矮待拆的老式居民樓,夜風中佇立,似是搖搖欲墜。


    開了一小段,車突然停下。


    許幸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反應稍微要慢一些,可很快,她也察覺出些許不對。


    她轉頭去看康沉,聲音略微帶著哭後的破碎感,“怎麽了?”


    康沉一動不動,半晌,他應一聲:“車壞了。”


    “……”


    撞車的時候他不是很英勇?


    許幸一時不知該哭該笑。


    康沉轉頭,就看到她妝哭花後那張五彩斑斕的臉,再配合她那一臉吃了屎的表情,康沉覺得,自己真是被下了蠱才會順著卓小晴誇她漂亮。


    他傾身,打開許幸麵前的儲物櫃,然後拿出紙巾,扔到許幸懷裏。


    “擦擦。”


    許幸對自己的狼狽毫無所覺,一邊拿紙,還一邊可憐巴巴地道謝,“謝謝……康沉,今天真的謝謝你了,如果不是你,現在我可能去填海了……”


    康沉沒出聲。


    “不過我還是想去填海…你說我怎麽能弄得這麽狼狽呢,我……”


    康沉忍無可忍,“你閉嘴。”


    “……”


    許幸還真的乖乖閉嘴了。


    不讓她說話,她就一個人默默地想,可越想越委屈,沒一會兒,金豆豆就“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康沉壓下把她扔出去的衝動,又掏出一條方巾,打開車窗用水淋濕,轉過來又扳正她的臉,胡亂在上麵抹了幾把。


    康沉力氣大,許幸被控住下巴動彈不得,掙紮幾下,下頜有些痛,於是更委屈了。


    抹完之後,康沉皺眉,“怎麽擦不掉?”


    許幸掰開車頂的鏡子照了下,毫無預兆地,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別哭了!”


    許幸看著鏡子裏那張醜得像不可回收垃圾的臉,已經完全聽不進勸,坐在那裏哭聲震天,肩膀一聳一聳,傷心得無法自拔。


    要不是這條路沒人,被人看到她這幅鬼樣子估計會以為她被強行車震了。


    康沉揉著眉骨,少有地湧上一陣無可奈何的情緒,他打了個電話,找人把自己車開來,稍稍一頓,又讓人帶上卸妝用品。


    電話那頭的人聽到女人哭聲,不由得暗暗咋舌,聽到卸妝用品,更是驚訝得萬臉懵逼。掛斷電話一琢磨,就給康沉他爸打了個小報告。


    許幸哭了一陣,喉嚨痛,眼睛幹,實在是太累了。她抽抽嗒嗒幾聲,默默地拿紙擦眼淚,稍微安靜。


    康沉被吵得頭疼,眼下安靜,忍不住嘲諷一句,“要不要喝點水繼續哭?”


    許幸剛剛壓下的委屈立馬上湧,她一邊擦眼淚一邊將紙團扔到康沉身上。


    “你還是個人嗎…嗚……你以為…嗚嗚……你以為我想哭嗎?牢也不是…我想坐的啊……”許幸斷斷續續地哭訴,“那一醒來…就要坐牢…嗚嗚……關在那個小格子裏…我要不是心態好……早就死了一萬遍了…”


    “我名牌大學畢業……我…聽說我還在雍大讀研…什麽工作找不到啊……你以為我想…嗚嗚嗚……還要被卓小晴…卓小晴那個又蠢又毒的女人羞辱……嗚…”


    聽到這,康沉伸手,想要拍拍她肩膀。


    許幸哭得太過投入,見有隻手過來,她下意識抱住,然後撲進對方懷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肩上擦。


    康沉一僵,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擁抱的姿勢保持了好幾分鍾,被前方來車的遠光燈打破。


    遠光燈隨著距離拉近切換成近光燈。


    許幸眼睛紅紅,腫得像核桃。


    她忍著酸痛半眯起眼,剛好看到被照亮的車牌,呐呐地問:“怎麽是你的車……”


    來送車的人將車停到路邊,上前和康沉說了幾句,很自覺地隱到暗處打電話,似乎是想找人把這部越野拖走。


    康沉將卸妝用品扔到許幸身上,然後下車,關車門前還衝許幸道:“弄好下來。”


    在車外站了十來分鍾,見副駕半天還沒動靜,他鬆了鬆裏襯領口,無甚耐心地上前拉開車門。


    車裏許幸正忍著腳疼在費力穿鞋,這種細高跟她本來就穿不慣,而且她的腳要比李緣君大一碼,剛剛在包間還崴了一下,用點力就疼得厲害。


    康沉很安靜,目光不經意落在她彎腰露出的胸前那道溝上,半晌沒有移開。


    許幸穿了半天都沒穿上,又不敢太使勁,怕把李緣君的名牌鞋給弄壞。


    她委屈巴巴抬頭,無聲地向康沉求助。


    康沉目光一閃,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蹲身,捏了捏許幸的腳踝。


    許幸皺眉,輕嘶一聲。


    康沉鬆開,又拎起那隻blingbling的高跟鞋打量,一時心裏升起莫名躁意。


    許幸還想再做嚐試。把腳往另一隻鞋裏塞,康沉突然扔下鞋子,將許幸往外抱一截,直接攔腰扛起。


    許幸被突如其來的懸空嚇得腦袋一片空白,還未待她回神掙紮,康沉已經將她塞進自己那輛保時捷裏。


    也不知道康沉在抽什麽瘋,車速一路飆升,直接開回了文藝路。


    許幸心裏惴惴,以為康沉又不爽了,想要回去找卓小晴麻煩,可康沉又很快停車,一邊解安全帶一邊交代,“安分點坐著。”


    “……”


    許幸眼睜睜看著康沉下車,大氣都沒喘一下。


    不到五分鍾,康沉折返,手裏拎了雙運動鞋。


    他將鞋遞給許幸,聲音冷冷淡淡,“穿好下來。”


    許幸楞楞接過,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垂眼打量。


    鞋子是很少女的西瓜粉,她在李緣君的時尚雜誌上看到過這一款,很貴,差不多要花掉她一個月工資。


    她有點猶豫,可康沉靠在窗戶邊又催促了一聲。她趕忙穿上,尺碼竟然意外的合適。


    下車後,她整理著衣服,難得在康沉麵前扭捏了下,“謝謝你…鞋子……是送給我嗎?我很喜歡。”


    “你想折現還給我也行。”


    不,我不想!


    許幸識趣閉嘴。


    康沉瞥她一眼,平靜道:“想吃什麽自己挑,吃完回酒店。”


    文藝路很長,每段都有集中店麵,像這一段,基本都是服裝店和小清新咖啡店。


    許幸四周環顧一遍,往前走了點兒,停在一家專門做抹茶的日式甜品店門前。


    甜品店招牌上寫著一串看不懂的日文,和風門簾半拉。


    許幸在門口海報立牌前看了好一會兒,轉身問康沉:“你吃甜品嗎,這家可不可以?”


    據說吃甜品會讓心情變好,而且這家抹茶店正在做開業活動,名字裏帶一個x可以打八折,帶兩個x可以打六折,帶三個x可以打五折。


    她名字裏有兩個x,還挺劃算。


    康沉沒意見,點了點頭,和她一起往裏走。


    這家店看著窄窄小小,但有三樓,每樓都有六個小隔間,每個隔間都可以放下竹簾做半遮擋。


    他們進去的時候,一樓二樓都已滿座,有穿和服的服務員帶路,領著他們往三樓走。


    整家甜品店都很有日式風情,許幸看到鞋架,默默地脫下新鞋,然後又去看康沉。康沉也沒多說什麽,依樣脫下,盤腿坐進隔間。


    康沉高高大大的,鑽在這小隔間裏總有種束手束腳的不和諧,偏生他坐得正經,吃個甜品整出了聽音樂會的氣勢。


    許幸翻著菜單,時不時瞄他一眼,本來心裏還很鬱鬱,可見他這樣子,莫名有點想要發笑。


    這家甜品店所有甜品都和抹茶有關,抹茶杏仁豆腐,抹茶提拉米蘇,抹茶冰淇淋……


    許幸點了幾樣,康沉隨意,東西上來了他也不動,隻看著許幸進食。


    “你不吃嗎?”


    “哭餓的人不是我。”


    “……”


    許幸閉嘴。


    想想康沉這麽多年,有錢有顏有智商,估計也是憑自己那張嘴單的身吧。


    被單方麵盯著吃東西,許幸有點不自在。


    抹茶味在舌尖打轉,她不由自主想起康沉闖進包間扶住她的那一刹那,還有他提醒自己係好安全帶後,往卓小晴車上那一撞。


    其實她之前根本都不敢想象這樣當眾被揭穿的場麵,今天康沉在,她難過,但沒想象中那麽難過。


    想到這,許幸想起,康沉還扛了她,送了她鞋子。


    許幸突然就臉紅了。


    康沉的氣息過於明顯,她硬著頭皮吃了塊蛋糕,又以最快的速度消滅其他幾樣甜品,結結巴巴道:“我吃好了,我…我們走吧。”


    康沉不置可否,很快起身。


    走出小隔間,康沉穿好鞋,等許幸。而許幸掃了一圈鞋架發現,她的鞋不見了!


    康沉送給她價值四位數的新運動鞋不見了!


    她又要成為沒鞋穿的小女孩了!


    其他隔間的小姑娘聞聲出來,認領了自己的鞋,隻剩下一雙沒人認領的開膠布鞋。


    想起自己的西瓜粉,又看了看眼前這雙小破鞋——


    “哇!”


    許幸好不容易恢複的心態說崩就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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