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江市第一醫院,重症監護室裏入目都是死氣沉沉的純白色,葉歡顏到的時候,老太太剛醒來,看到葉歡顏的時候,扯出一個慈祥的笑容朝著她招了招手。


    看嘴唇,說的是,“顏顏,過來。”


    葉歡顏強忍著眼淚,踩著沉重的步子朝著病床走去。


    一雙腿仿佛有千斤重。


    蹲在床邊,老太太抬起手,她趕忙握住。


    “好孩子,別哭。”


    葉歡顏有些克製不住,背過身揉了揉眼睛,忍住了眼淚,回過頭時,努力扯出一個笑意,卻比哭還要難看。


    老太太攥著她的手,“顏顏啊,奶奶活了大半輩子,什麽都見過了,什麽都享受過了,這輩子幾乎沒什麽遺憾啊,有什麽好難過的呢?”


    葉歡顏深吸了一口氣,哽咽道,“奶奶,你一定會好起來的,等你好起來,我就搬回老宅跟你一起住,天天陪著你。”


    老太太卻不答話,慈愛的笑著,然後將目光轉到葉歡顏的身後,直直的望著他,“阿寒,你知道奶奶心裏一直有個心願,等了好幾年了,一直等著呢。”


    陵寒的眼神微微一滯,目光落在葉歡顏的背影上,欲言又止。


    “我怕我是抱不到孫子了,隻是想走之前,能看到你們倆結婚,顏顏是個好孩子,把你交給他,我放心啊。”


    蒼老的聲音氣若遊絲,在病房裏顯得格外的沉悶。


    “你能,答應奶奶嗎?”


    老太太的手從葉歡顏的手中掙出,朝著陵寒的方向伸去。


    陵寒走到葉歡顏身側,握住了奶奶枯瘦的手,


    葉歡顏退到一旁低頭擦眼淚,死死地咬著牙不肯自己發出聲音,她知道奶奶不喜歡聽到哭哭啼啼,何況這還沒到哭的時候,她隻是難受,難受到好像五髒六腑都移位了一樣,胸口悶的疼。


    奶奶說的話,她聽見了,卻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陵寒不願意跟她結婚,這她早就已經想清楚了,按照陵寒的心性,恐怕就算是老太太現在逼著,他也不會同意。


    陵寒俯身在奶奶身側,緊握著她的手,猶豫道,


    “奶奶……結婚的事情。”


    “你爸走的太早了,”老太太打斷了陵寒的話,仿佛是對著空氣在說話一樣,目光有些渙散,又咳嗽了兩聲,氣若遊絲,


    “不然的話,你要做什麽我都隨你去,可是我一走,你身邊連個讓我放心的人都沒有,阿寒,你讓奶奶怎麽安心?”


    葉歡顏的手攥得緊緊地,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說不出話來。


    她很想說奶奶你放心,我會陪著他,可是她又有什麽資格來說這樣的話。


    “奶奶,明天我就去跟顏顏領證。”


    低沉的嗓音在病房裏響起,好像有一縷風,吹散了病房中的陰霾一樣,老太太渙散的眼神終於重新聚焦,她欣喜的望著陵寒,就連聲音也有了幾分活力。


    “你說什麽?”


    “我明天就去跟顏顏領證,奶奶,顏顏已經懷孕了,您還要抱曾孫子呢,您一定要好起來。”


    一句接一句的話,讓葉歡顏措手不及。


    老太太已經將目光轉向她的小腹,果真見到她小腹微微隆起,幾乎要喜極而泣,“是真的?這是……真的?”


    陵寒抬起頭,意味深長的看了葉歡顏一眼,牽起了她的手,然後順著她的胳膊攬過她的肩膀,正色道,“是真的,隻是您生病我還沒來得及說,已經有四個多月了。”


    “好……好……”奶奶的眼中滿是欣慰,吃力的將兩人的手放到一起,握緊,“好孩子,奶奶要是能看到曾孫啊,就是死也瞑目了。”


    出了重症監護室,葉歡顏跟在陵寒身後,眼眶通紅。


    進了電梯之後,陵寒遞給她一張紙巾,猶豫道,“結婚的事情……”


    葉歡顏接過紙巾,手微微一抖,慌張的抬起頭,“我知道你不願意,我不會借著奶奶逼你做什麽的,你不願意就算了,我……我就當是跟你一起在奶奶麵前演一場戲,讓她安心……”


    陵寒的眉頭驟然一緊,眼中浮起一層陰鬱之色,“你就這麽急著撇清關係?演戲?”


    “……”


    “你是有多會演戲,才讓奶奶這麽久都看不清你的真麵目,你這場戲演的真好。”


    葉歡顏怔怔的望著他,一臉的不知所措。


    她隻是覺得他不願意結婚而已。


    隻是不想逼著他做任何事情而已啊。


    為什麽在他眼中,不管自己做什麽,說什麽,都是錯呢?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


    陵寒拽著她的手腕徑直走出,幾乎是拖拽著她走到停車場,冷著一張臉將她強行塞進車裏。


    “寒,我們去哪兒?”


    疾馳的車內,葉歡顏大氣也不敢出,顫抖著問了一句話後,便死死地抓住了安全帶。


    更深夜重,甩下一路的霓虹,仿佛也甩下了一路的繁華。


    陵寒陰鬱的眸子裏浮動著理不清的情緒,冷漠又堅決的三個字從他嘴裏吐出來,好像是一種不容拒絕的命令一般,聽到的人隻能沉默接受。


    “民政局。”


    葉歡顏怔怔的望著他,艱難的開口道,“太晚了,民政局已經關門了。”


    陵寒卻仿佛是沒聽見她說的話一樣,踩著油門朝著民政局的方向疾馳而去。


    骨節分明的手扶著方向盤,小拇指露出些微的顫抖。


    他怕夜長夢多,黎明之後,大夢醒來,自己就沒這個勇氣撇下那些血淋漓的往事於不顧。


    內心深處有個地方叫囂的聲音被他極力壓下。


    陵寒,其實你早就想這麽做,不管她身上背負著對溫清婉什麽樣的孽債,你嘴上說著無法釋懷,內心根本從未遷怒過她,你想跟她結婚,早就想了,可是連跟她結婚這樣的事情,都需要用奶奶的遺願來做借口。


    窩囊。


    那些瘋狂的想法一點點將他的理智吞噬,他抿著嘴唇,車窗緩緩搖了下來,呼嘯的晚風從耳邊掠過,蓋過了一切糾纏不清的叫囂。


    葉歡顏額前的發絲被晚風吹的淩亂,在臉頰上胡亂地拍打,涼風灌進她的脖領中,寒意侵襲了全身,灌得四肢冰涼,


    她裹緊了身上的大衣,怔怔的望著陵寒的神情,看到他陰冷痛苦的樣子,她本就蒼白的臉色越發的黯淡無光,僅存的那一些自欺欺人的欣喜正在一點點剝落,隨著晚風消散的無影無蹤。


    跟她結婚是一件這麽痛苦的事情麽?


    讓他失控成這個樣子。


    她擰著眉毛,心口一陣一陣的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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