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正禮能和施珦不聲不響地斷掉關係很出乎我的意外,不過我很高興。看來,齊正禮還是很明事理的。


    而這個時候恰是李正頻頻接近我的時候。按饒小燦的說法,他把葉頂地和“眼鏡”支走了,沒有了競爭對手,便全麵施展對我的“進攻”。


    這個時候也是齊正禮去縣裏參加羽毛球比賽的時候。


    李正給我“表白信”的方式與葉頂地和“眼鏡”的方式都不同。


    葉頂地把情書偷偷地夾在他借去看的我的語文筆記本裏,還回來的時候兩頰通紅,眼神閃爍。


    “眼鏡”是當我的麵給的,說送我一顆*,還說這顆*能不能響關鍵看我。很詼諧的語氣。


    李正則是把我叫到操場上的單杠雙杆處,把折得極為工整的信件遞給我時,一雙小眼睛盯著我,仿佛想看透我的內心世界。


    “你知道這是什麽了,因為你不是第一次收到這種東西了,”李正的嗓音有點顫,“我喜歡你,郝珺琪。”


    我是不止一次收到情書了,可我親耳聽見男孩子對我的表白是第一次,我隻覺得四月底的陽光忽地強烈了十倍,讓我睜不開眼。


    我有點眩暈。


    “別開玩笑。”我強行讓心頭的小鹿安靜下來。


    “我是很認真的。不過,你可以過幾天答複我。”說完,李正拔腿便走。


    我靠著單杠的立柱才想起這個地方是我和李正說我的爺爺和母親的死的地方。


    李正選擇這個地方把情書送給我是有用意的。


    我把信件放進口袋匆匆回教室。


    那一天,李正回頭看我的頻率更高了。我盡力回避他的目光。雖然我還沒有閱讀他的信件,但我知道一點,我不能給他以希望。


    我當時就這麽想,無論是誰,除了哥,都注定是我生命中匆匆的過客。


    所以那個晚上,閱讀完李正的信件我立即將它燒了。


    可是,我的心髒跳得很慌。


    不不,不是因為有人喜歡我而激動,真的是發慌。這封信,看筆跡,李正反反複複不知修改了多少次,絕對是他心裏再也藏不住了,是他心裏再也裝不下了,方才寫給我的。


    他所寫的絕對是肺腑之言,比如“我腦海裏麵一天到晚都是你”,比如“即使母親再怎麽忽視我,繼父再怎麽鄙視我,隻要想到你,我的心就很溫暖”,比如“毫不誇張地說,你是我快樂的源泉,你會心的微笑會讓我回味一整天,你關切的眼神會讓我有一種流淚的感覺” ……


    然而,李正寫得越“肺腑”我越心慌,因為,他越在意我,我的拒絕對他的傷害便會越大。


    因為,我怎麽樣都會拒絕他。


    他在信裏說:“我在等待你的回信。等待對我來說是一種煎熬,可就是這份煎熬也讓我快樂。因為我難以想象被你拒絕的後果。所以,隻要還在等待,就還有希望。”


    他在信裏說:“你已經融進了我的生活,融進了我的思想,融進了我的時間。我不能沒有你。如果你拒絕我,我就成了斷了線的風箏,不知會飄向何方。”


    他在信裏說:“所以請你不要拒絕我,你不能拒絕我。你是我冬日裏的暖陽,沒有你,我就會像凍僵了的蛇一樣無法醒來。”


    這麽一來,我又怎能輕易拒絕?不說同學一場,單單看在他曾經在沙洲上讓我免於一次*,我也不能那麽決絕。


    於是,近乎有兩三個星期的時間,我都糾結於這件事。


    我沒有傾訴對象。


    這樣的事我不能和饒小燦說,這樣的事不能和齊正哲說,這樣的事更不能和父親說,我隻能在心裏問哥,可是,我聽不見回答。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感覺時針每轉一圈,李正的眼神便陰鬱一層。


    他說的沒錯,對他來說,這的確是一種煎熬。但他做不到像他信裏說的,把煎熬當成快樂。因為在他看來,幾天之後我就會給他回信。


    幾天換成十幾天甚至二十幾天,煎熬便成了折磨。李正不能忍受這種冷淡帶來的折磨。


    他哪能感知我內心的所思所想。


    所以李正給了我一張便條。他直接走到我的座位旁把條子丟給我就走了。他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不料這條子在桌子上滑動,旋轉著飄向地麵,不偏不倚,掉在齊正禮的腳下。這下子,齊正禮再怎麽淡然也不能不彎腰去撿了。


    他因此看見了寫在便條上的字:晚邊放學我們老地方見。


    齊正禮嘴角動了動,什麽也沒有說。我從他的手裏把便條搶過來。


    這裏要和哥說一下,齊家屯第二中學的操場在校園的後麵,沒有住校生的學校的晚邊,操場上往往隻有籃球場上才有運動者,單雙杠這地方總是空蕩蕩的,而如果是雨天,整個操場清寂無人。


    那一天剛好下著蒙蒙細雨。


    我應約前往,撐著傘。


    李正已經等在那裏,靠著立柱,任細雨在他頭頂飄落。


    我把傘遞過去,李正粗暴地推開了。


    “為什麽要選擇這個地方?為什麽不帶傘?”我說。


    “哦?你這是關心我嗎?你還會關心我嗎?”李正習慣性地盯著我。


    “怎麽這麽說話?”


    “如果你還關心我,你會這麽殘忍嗎?你會這麽淡定嗎?”


    我避開李正的眼光往辦公樓那邊看。細細的雨線斜斜的密密的,淋濕了樹木,淋濕了地麵,淋濕了房子。學校靜寂無聲。


    “說中了你的心聲,對不?二十天了,整整二十天了,每一天我都在忍受痛苦的煎熬,你卻能熟視無睹?我真沒想到你心腸會這麽硬,可以當什麽都沒有發生。”


    “完全不是你所想象的這樣。”我拉回視線。李正的頭發已經被雨水淋濕了。“我們回教室。教室這時候應該沒有人了。你會感冒的。”


    “我感不感冒有什麽關係?我現在就是死也沒有關係。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在這裏和你交談嗎?這是我曾經覺得最溫馨的地方。但是我告訴你,”李正抬了抬上眼皮,“現在我覺得這裏是最惡心的地方。”


    “你不要這麽偏執了!”


    “我偏執?班主任說我偏執,我老娘說我偏執,連你也說我偏執。誰都說我偏執!到底誰偏執?二十天,不是一天兩天,你可以當這件事沒有發生一樣,連隻言片語也沒有,你說,誰偏執?”李正突然走過來抓住我手臂,用力搖動我的身子。


    “你抓疼我了!”我叫起來。我忽然有點害怕。


    李正退回到原位,恢複了冷靜,“你說你不是我想象的,那請你告訴我你是怎樣的?”


    “我是不想傷害你。”我明白過來,我得把這件事了斷。我越糾結或許對李正的傷害越深。“這二十多天你以為我的內心跟表麵看上去的那樣平靜嗎?是我不知道怎麽答複你。”


    “你想怎麽答複就怎麽答複。”


    “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們隻能是同學關係,朋友關係,接到你的信件時我已經很清楚這一點,和之前我收到葉頂地和‘眼鏡’的信件時的想法一樣,我們都隻能是同學關係,朋友關係。”我換一隻手撐傘。雨斜斜地飄落在我的鞋子上和褲管上。


    “別說了!在你眼裏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就是你和葉頂地他們的關係?”李正憤怒地說。


    “我是打個比方,”我小心翼翼地用詞,“同是這種關係,但是感情上有深淺。你不覺得你是班上我走得最近的一個男生嗎?可是走得再近我們也隻能是朋友,一般的但是最好的朋友。”


    李正想說什麽,但是我打斷了他的話接著說:“我隻是覺得在情感上你有一定的缺失,我怕你承受不了,所以……”


    “所以你就這麽淡定?”李正盯著我的臉。他一字一頓。


    “歲月是最好的療傷器。我以為時間一長你會淡化。”我再次轉移視線。雨線越來越密了。我覺得不能再這麽交談下去,一是雨水會將李正淋得透濕,一是齊正哲會等急的。


    模模糊糊的,辦公樓二樓的走廊上閃過一個人的身影,像極了齊正禮的身影,高而瘦。


    李正忽地又走上前來,這一次他雙手抓住我的雙臂,“郝珺琪,是不是你有心儀的對象才這麽殘忍地對我?”


    我搖了搖頭。李正的頭發濕漉漉的,臉上都是雨水。一雙小小的眼睛布滿了血絲。


    “你騙我。你一定有心儀的對象。是齊正禮的哥哥齊正哲對不?他每天每天接你送你,你愛的是他對不?”


    “你到底怎麽了?你腦子裏怎麽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我真有點受不了了,“我們還這麽小,幹嘛要去想這些事?我告訴你,李正,我現在想的就是好好讀書,別的,我什麽都不想。因為我覺得我有書讀就已經很幸運很幸運了。請你放開手,我要回去了。”


    “是怕齊正哲等急了對不?還說心裏沒有鬼?”


    “我心裏有什麽鬼?”


    “你如果心裏沒有鬼,你怎麽會讓一個非親非故的人這麽長年累月的接送你上下學?你如果心裏沒有鬼,幹嘛不自己騎車上學放學?”


    我噎住。


    “沒話說了吧?”


    “不可理喻。”我丟出這個詞立馬就後悔了。


    “是,我是不可理喻。說中了你的心事了,你沒話說了,你就再也不顧及我受不受傷了?你不是說怕我受傷嗎?”李正咬牙切齒。


    “請你放開手,我真要回去了。”


    “答應我,從明天起你自己上學放學。”李正把他那雙小眼睛睜到最大。


    “為什麽?”我不清楚李正為什麽要這麽要求我。


    “證明你心裏沒有鬼。”


    饒小燦說得沒錯,李正真的“走火入魔”了。


    “你放開!”我試圖掙脫李正的雙手。


    “除非你答應我。”李正更用力地抓我的雙臂。


    我繼續掙紮,而不想再說什麽。李正偏執到這種地步我壓根兒沒有想到。我很後悔跟他到操場上來。


    可是李正就是不放手。我的傘脫離我的手掉在地上。雨淋在我的臉上。


    李正還是不放手。


    這時,我聽見了齊正哲喚我的聲音。李正應該也聽見了,因為他迅速鬆開了我的手。


    我整了整袖子,彎腰去撿雨傘。


    齊正哲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我身邊。


    齊正哲也沒有帶傘。他接過我的傘,另一隻手抓住我的手。


    我跟著齊正哲離開。我大概往前走了十幾步便聽見李正叫了一聲“郝珺琪”,我回頭看見李正跪在地上,頭往前傾幾乎要磕在地上,脊背彎成一段圓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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