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著街道隨性往前走。人行道上有許多人。很多人步履匆匆,也有個別的和我一樣漫無目的。沿街店鋪裏顧客和店主在討價還價。


    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葉子幾乎都變黃了,但有些深黃,有些淺黃,也有的變成枯黃了。不經意便可看見葉片在空中飛舞。人行道上躺著許多墜落的枯葉。


    不需要再懷疑,熊研菲得的肯定是一種重病。護士和醫生不言語,熊研菲母親那麽憔悴,我們詢問她時她閃躲的眼神,都充分說明熊研菲的病情很不一般。


    就算我沒有什麽閱曆我也知道,這種病不可能是幾張相片刺激可以促成的。但是相片的刺激促使這病早發或複發了。這是毋庸置疑的。


    很有可能,如果沒有相片的刺激,說不定要過很長時間這病才會顯出征兆。


    當然,也可能沒有任何刺激,短時間內便會爆發。那次散步,在“老地方”,熊妍菲不是一低頭就流鼻血嗎?


    可是,怎麽想都沒有意義了。現實是,熊研菲得的是重病。單就這一點便夠了。


    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會得重病呢?成天成天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成天成天注射藥液,看著藥液一滴一滴滴進自己的身體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那近乎是一種摧殘吧。


    怎堪忍受?


    可你得承受。無論是什麽樣的痛苦,你都得承受。有多痛你都得承受。後來的我見過無數癌症患者,他們的痛真的無法形容,毫不誇張地說,他們完全是被痛苦折磨死去的。可在未死之前,再痛都得承受。你可以*,你可以坐起又睡下睡下又坐起,可是痛你還是無法避免。你得一直忍受著。


    外婆就是這麽被痛苦折磨死去的。


    我轉向另一條街。太陽已經被擋在較高建築物的另一邊了。


    現在,忍受著這種痛苦的人不是別人,是你的同學,是瞧你一眼都讓你臉紅的女同學,是總是出現在你夢裏的女人,是走在砂石路上你總想著牽她手最後她主動牽你的手的女人。


    你怎能不傷心?


    更讓你難過的是,這個人除了忍受著肉體痛苦之外還忍受著精神的折磨——她以為你背叛了她!


    你應該知道她有多愛你。可以肯定,每當她醒來或者睡去一定都在想著你的背叛。


    而這種折磨又豈是肉體痛苦可以比的!否則,她一見你怎會亢奮到呼吸都會困難起來?肉體之痛會讓你呼吸困難嗎?


    我不知道。我沒有體驗過。但我感覺我此時此刻內心之痛真的是沒法形容。


    我多想馬上跑去熊研菲身邊告訴她我沒有背叛。相片中的情景是一種假象。我一直深愛的是她熊研菲,不是別的女人!


    可那樣一來,吳蓮子怎麽辦?會不會由此牽出董雲鴻的殺妻動機來?那又會震撼多少人?吳蓮子還能在鐵路中學待下去嗎?警察以及董雲鴻的家人甚至“五大三粗”的家人會不會都來找她?


    那豈不是又把吳蓮子逼上了絕路?


    不,我不能這麽做!怎麽樣我都不能這麽做!


    那你該如何是好?


    那隻有把你交給酒精了。讓酒精將你麻醉。對,一醉解千愁。


    我走進一家小炒店。或許是尚未到吃飯的時間,小炒店裏一個客人都沒有。店門口一個圓柱形的煤桶上擱著一口大鐵鍋,鍋裏架著一個用木板圍成的圓形的蒸飯用的木桶。煤氣進入我的鼻子讓我打了一個噴嚏。老板娘無精打采地坐在桌子旁。她看見我走進店裏便打起精神站起來。


    “吃飯嗎?”老板娘問。


    “有酒嗎?我想喝酒。”我說。


    “你?一個人,喝酒?”老板娘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麽?不可以嗎?”我反問。


    “可以,怎麽不可以?”老板娘臉上堆起笑容,“要什麽酒?我這裏有好幾種酒。”


    老板娘報了幾種酒的名稱和價格。


    我拿了一瓶六塊錢一瓶的白酒,點了兩個菜,便到一張靠牆擺放的方桌前坐下。老板娘給我泡了一杯茶,給我端來碗、筷子和酒杯。


    一個胖胖的男人從裏間出來走到灶台前。


    白酒很辣。我一口喝掉半杯。酒順著喉管一路像火一般燒灼至胃部。吃了一口菜,我把剩下的半杯又一次性喝進肚子。


    老板娘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看著我,當我看向她時,她把眼光轉向別處。


    我把第二杯倒滿。我三口把第二杯酒喝掉。


    我的血液迅速沸騰。去上廁所的時候從掛在牆上的鏡子裏我看見自己的臉通紅通紅的。我的臉滾燙。肚子裏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我的頭暈乎乎的。


    回到位置上我開始倒第三杯酒。我抓酒瓶的手已經不穩了,有一些酒灑在桌子上。


    老板娘走到我身邊。


    “小夥子,你這是怎麽了?你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嗎?”老板娘的聲音挺有磁性。


    “沒有。我哪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我端起酒杯,但是胃裏的東西往上嘔的感覺促使我放下酒杯。


    “酒可不能這麽喝。這麽喝會醉的。”


    “我就是想醉。我就是來找醉的。”我說。


    “喝醉酒可不好。何況你還這麽年輕?有什麽事跟姐姐說,姐姐幫你想想辦法,酒就不要喝了。”老板娘伸手過來拿我的酒杯。


    “怎麽?你也想喝酒嗎?拿杯子來,我倒給你。”我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


    “哎呀,我說你是怎麽了?這麽喝酒會出事的。”


    “出什麽事?我隻不過是想醉而已。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你要不要陪我喝一杯?”我打了一個嗝。


    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男一女。老板娘迎過去。


    “哎呀,這不是吳教授嗎?吃飯嗎?”


    “到你這裏來當然是吃飯。我是特意來吃你店裏的野兔子肉的。還有嗎?”是那個吳教授的聲音。


    “有。就今天早上送來的,很新鮮。”


    “是某某某手裏買的嗎?他獵的野味才是地道的。”


    “你放心。保證是地道的野兔子肉。”老板娘的聲音。


    “火玉,還想吃什麽?”


    “我隨便。”


    多麽熟悉的聲音!火玉?


    我抬起頭。我簡直沒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進來的一男一女竟然是儲火玉和她的師專教授!


    可能嗎?世界會這麽小嗎?


    儲火玉挽著男的手臂,和男的貼得很近。


    “我還要求你的是,我在這裏住的很安逸,所以我不想再換地方了,請你理解。”儲火玉的話在我耳邊響起。


    我於是故意大聲嚷嚷:“老板娘,快過來,你不是要陪我喝酒嗎?”


    “我這不是在忙嗎?小夥子,你不能再喝了。你們還要別的什麽菜嗎?”老板娘說。


    儲火玉和師專教授看向我。我迎著他們的目光一口喝掉杯子裏的半杯酒。


    儲火玉鬆開男的手臂,向我走過來。


    “鄭啟航,你這是怎麽了?”儲火玉問道。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我打了個嗝。胃往上嘔,但我強行把嘔的感覺壓下去了。我端起酒杯把杯子往嘴邊送。


    “你不能喝了。你這樣子還能喝嗎?”儲火玉伸手過來接我的杯子。


    “你幹什麽?”我把儲火玉的手一推,從位置上站起來,“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奇怪?我不認識你,你幹嘛搶我酒杯?難道你也想喝酒嗎?來,我跟你幹一杯。”


    “鄭啟航,你這是怎麽了!”


    “你不想喝是嗎?算了,我,我自己喝。”我一屁股往下坐,我沒有坐好,隻坐在了凳子的外沿部分,人便往地下滑。我整個人滑到了地上,手中的酒杯被丟向了一旁。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鄭啟航!”儲火玉叫了我一聲。她彎下腰拽我的手。師專教授一起來拽我的手。


    我從地上爬起來。“謝謝,謝謝你們。真的太謝謝你們了。謝謝,呃——”


    胃裏的東西往外嘔。我連忙用手捂住嘴往外衝。我尚未衝到小炒店門口,胃裏的東西便嘩的一聲衝出了我的嘴。


    我接二連三的往外吐。當胃裏的東西全都吐盡了,我還想吐。最後,能吐出來的隻有一點點苦水。但是,吐的感覺還是沒有消除。


    我嘴角和手上都是黏糊糊的涎水。儲火玉和師專教授一直站在我身邊。


    老板娘嘀咕不斷。


    我彎著腰走到水龍頭處,用水洗淨臉上的汙漬和手上的涎水。我全身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老板娘,結賬。”我對老板娘說。我根本不去看儲火玉和師專教授。


    “不喝了嗎?你的酒還有一杯呢。”老板娘笑著說。


    “還有嗎?那我,我去把它喝了。”我往前邁一步。但我沒法穩住自己的身子,不由得晃了兩晃。


    “你還喝?你不要命了嗎?”儲火玉說。


    我往我那張桌子走去。


    師專教授一把拽住我的一個手臂。儲火玉走去把桌上的酒瓶抓在手上。


    “你幹什麽?”我衝師專教授叫道。


    “你不能再喝了。”師專教授說。


    “你管我喝不喝?你給我放手。”我說。


    “我才不想管你。我是替我的火玉著想。我不能讓她傷心。”


    “去你的。”我用力甩手臂,想掙脫師專教授的手。但是,我沒有掙開。


    儲火玉把酒瓶瓶口朝下,“我讓你喝。我看你再怎麽喝。”


    “他媽的,這真是個奇怪的世界。我想醉一回都醉不成。好好地蹦出這一對多事的男女。既然沒酒了,那我就不喝了。結賬,老板娘。”


    老板娘報了個數據。我把錢付了。


    “拜拜。”我一搖三晃往門口走去。


    “鄭啟航。”儲火玉說。


    “拜拜。”我晃著身子。


    “火玉你別追了。我們吃飯。我還要送你去上晚自習呢。”是師專教授的聲音。


    “他會有事嗎?”


    “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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