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花園裏,鳳寧兮站在假山八亭最高處,倚著欄杆,探起身子遙遙望向遠方的皇宮。


    安家在洛陽沒什麽勢力,不過區區商戶,哪怕有錢也買不著,或者不敢買好地方,安府處在的位置——講真的確實不理想,都快出洛陽中心圈兒了。假山那麽高,還在最頂上建了個亭子,鳳寧兮倚著欄杆都快站到石桌上了,依然還是看不清楚遠處皇宮的具體情況……


    甚至,她還宮門口都不怎麽瞧得清楚,隻隱隱約約似乎有火光閃動。


    “唉,這沒天亮的功夫就出去了,這會兒子天都快黑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啊,難不成……派個人回來傳個信兒,竟那麽難嗎?”她身側,安怡抿著唇,臉麵是止不住擔憂之色。


    “夫人,您別擔心,主子爺心中有數,且緊跟在萬歲爺身邊兒,最是安全不過的。”一旁,暗濟立在那裏,瞧安怡那模樣,不由低聲勸她,“他們身邊有兵,又占著大義,還有萬歲爺當麵兒,自然一路勢如破竹,不派人回來報信兒,應是怕有人狗急跳牆——您和王妃娘娘有危險呢!”


    講真,自北地那回,暗濟讓越南川派到西北候府伺候保護安怡開始,她個堂堂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頂級暗衛,就真真幹上了貼身大丫鬟的活計,在沒調回暗衛所,算是離開了那等白衣如雪,來去如風的高來高去江湖生涯。


    這事實,對打小兒刀劍不離身,殺人如砍瓜切菜般容易的暗濟來說,確實是——如魚得水似的愜意啊!!


    開玩笑呢?暗衛所啊!!那是什麽地方?淘汰率百分之五十的人間煉獄啊!!就算天幸能活著出來,那都得是一輩子冒著生命危險辦差的‘活死人’,尤其暗濟還是個女子,就算長的不算太好看吧,偶爾‘臥’到誰家後院兒,當個丫鬟心腹,又或者去到哪家青樓,做個粗使差辦之類的,誰知道哪天有誰不長眼睛的?哪怕混到了越南川身邊兒,大小算是個‘管事’,但所謂暗衛,有幾個能得善終的?莫說前程,連性命都不是自個兒的,還講究什麽自尊?


    能徹底脫離了那個地方,就算代價是給安怡當了一輩子的丫鬟,終生保護她,甚至還要入奴籍,暗濟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好的。反正在暗衛所的時候,她也不是個‘良民’,連正經戶籍都沒有,能跟在安怡身邊‘副小姐’當著,還有兩小丫鬟伺候,所麵對的亦無非不過宅門鬥爭……且,安怡和離搬到洛陽後,連宅門女眷之間的‘暗鬥’都沒了,完全的養老悠閑生涯……


    暗濟感動的都快淚流滿麵啦!!明潼不知多羨慕她,且,安怡還是個頂好的主子,脾氣溫和最是憐下的,暗濟又是越南川派來保護她……安怡根本都拿她當個普通下人看待,正經的待她不錯,暗濟最是靈俐的性子,自然感恩圖報,對安怡——那絕對的忠心耿耿。


    甚至,這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她待安怡,都已經比待越南川真心啦。


    真正把安怡當成主子看待!!


    所以這一回,越南川跟著明宗帝領兵在外,怎麽看都是個危險活計,像暗衛所那群人——以明潼為首,俱都跟在越南川身邊貼身守護,隨時準備以命當拚……當然,在明麵兒上,他們都是追隨明宗帝平叛的,跟越南川沒多大關係。


    本來以暗濟的身份,越南川鐵杆兒的心腹,小打兒養起來的,此時此刻最該衝在最前線幫著頂雷,明潼也來尋過她,畢竟暗衛所的女衛裏,暗濟確實是最出色的那一個!!


    結果,很明顯的,暗濟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


    到不是怕死,亦不是覺得不願意什麽的,不過是承了安怡的恩情,覺得此時此刻,就算對比越南川來說,安怡的處境真心算不上危險,她也應該留在安怡身邊兒。


    畢竟,現在拿著她賣身契的人是安怡,她的主子——妥妥的亦是姓安的罷了。


    沒瞧見,她現在叫越南川,都隻是喚做‘主子爺’……那個‘爺’字,就是因為安怡的關係才加上的嘛。


    對暗濟這個選擇,明潼是不大滿意的,無奈有越南川頂立支持,她這才留下來,領著越南川和宋蘺派的侍衛守護安府——或者說,守護安怡母女倆,無論身體還是心靈的健康!!


    “主子爺和王爺心中都有數,絕不會出問題的,您和王妃娘娘就等著榮耀加身吧!”暗濟笑了笑,回身拿起了一件多羅呢的鬥篷,幾步上前披到了鳳寧兮的身上。畢竟,此時雖是陽春六月,在日已西下,銀月初升,又站在風道口兒的假山上,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涼意的。


    就暗濟看來,就她們家姑娘這弱雞一樣的體質,這假山上溜溜兒站在一天了,晚上小風這麽一吹,萬一風寒了,晚上真出什麽事兒,比如有人狗急跳牆的攻打安府,而她們姑娘發燒走不了,那真就是倒黴催了!!


    “哦!榮耀加身我到沒想,平安度就成了!”鳳寧兮摸了摸鬥篷,抿唇笑了笑,眼神依然一措不措的望著皇宮方向,口中卻道:“那,我就在這裏借你的吉言了!”


    “王妃娘娘客氣,定是無妨的。”暗濟笑道。


    她這麽說,也是這麽想,帶著那許多兵丁,又暗地掌控了大局,連朝堂都有人為之穩定,且還有明宗帝個三十多年老帝王做鎮,麵對的還是隻能掌控五城兵馬司千餘人的太子,平叛一黨得廢成什麽樣兒才能輸了啊?根本不可能的選項好伐?


    ——


    皇宮中,平叛一黨確實不是很廢,將士勇猛,將軍穩健,越南川做為暗衛所的領頭人,保衛工作做的也很不錯,在太子數次絕望反攻的時候,很是頂住了壓力,沒讓‘敢死隊’衝到明宗帝身兒……畢竟,這位老帝王如今腿腳兒還不怎麽方便,真讓人‘攻’到眼前的話,真憑他自個兒的身手和腿腳,肯定是跑不了的,到那會兒,此刻正坐在明宗帝身側督軍的宴北王——他未來女婿就得衝上去頂雷啦!!


    正所謂刀箭無眼,傷著個腿腳兒胳膊之類的不算什麽,還能言為君父付傷是光榮,但萬一誰一眼沒看準,真倒黴催傷著要緊地方,一命嗚呼了……那悲慘不悲慘?


    都到這個地步,眼瞧光明未來啦!!


    所以,保護好明宗帝,別讓跟在他身邊兒的宋蘺頂雷,一路扶助其平步青雲,那麽,他和安怡的事兒,就很有把握啦!!


    不用在像現在這般拖著,就連見麵都不敢!!


    哪怕未來,宋蘺真的成事登基帝位,鳳寧兮成了皇後……安怡身份也有不同,不能跟他個太監成親,但,就算宋蘺讓他退休,或者把他派到‘皇後娘娘’母家,讓他‘伺候’皇後娘娘的和離娘親,以示恩寵都好啊!!


    他就能跟他家怡兒日日相對,歲歲相守,不用像此刻這般連見個麵兒都得背著人,說不得,還能從此周遊天下,相依相偎了呢!!


    越南川自認有幾分看人的眼光,宋蘺這人雖然不善言談,內心也很‘豐富’,卻不是個過河拆橋的人,還是很值得信任的。


    夢寐以求的美好生活在向他招手,他怎麽能不拚博啊!!


    帶著一眾兩百餘暗衛,越南川護著明宗帝的木車一路往後宮殺去……方才東宮處,太子的禁衛軍被一衝既散,太子領著一幹貼身侍衛襯亂往後宮方向逃去。皇宮內,朱門緊鎖,院牆堅高,哪怕明宗帝一方向手邊俱是精瑞,想要打將進去,多多少少的,也要費上一番功夫。


    “那孽子,孽子……快快,莫要讓他傷了,傷了……”坐在木車上,明宗帝捂著胸口喘息,臉色一片蒼白。


    終歸歲數到了,又是久病之身,這麽一折騰就是整天的功夫,方才又是被太子一氣,哪裏還受得了?沒直接攤倒就算他意誌堅強了!


    “父皇莫急,兒臣明白,您是擔心皇弟他們……”宋蘺向前探身,恍無聲息用肩膀頂住明宗帝的背,不讓他向下滑倒,口中還不住安慰著。


    明宗帝為何這般焦急,放著大好後方不留,非要煎熬著身體,冒著風險衝在前頭?宋蘺不是不明白,畢竟,後宮裏,太子還囚.禁著謙王,懷王等人……除了他和靜王外,明宗帝的親兒子們可全在後宮呢……


    錦王死都死透了,這真心沒法挽回,但謙王懷王等人,可還都活生生被關在慎刑司裏呢,據越南川的密探說,雖然形容憔悴狼狽點兒,被太子偶爾的‘探視’折磨的慘淡了點兒,卻還都喘著氣兒……明宗帝之所以拖著病體親自‘出征’,無非就是想讓宮中眾人親眼見他無恙,心裏能有些顧忌,哪怕隻是拿他幾個兒子做‘秀’,當個能保住性命的‘道具’,多少保護起來,不要因為這平叛之事,而讓他的兒子們在亂局裏丟了性命。


    到底,謀逆還是誅九族的勾當,在正經萬歲爺都出現,而太子敗既已顯的情況下,總會有那等願意冒險往高躥兒的人想起慎刑司中的幾位皇子,拚個注兒保護起來,賭一把吧?


    ……


    皇宮裏追逐拚博,這一場平叛之戰隻打到天光微亮,太子自焚於鳳居宮,吳皇後留下遺書懸梁自盡……明宗帝強忍悲慘之情高坐九五龍位,開啟早朝,文武上殿,以示這場待續了足有小半年的‘謀逆’終於平定,大明國可以繼續沿著平緩的道路向前走。


    皇宮裏,越南川站立在龍椅之側,揚淨鞭三揚,高唱一句‘有事啟奏,無事退朝’時,宋蘺卻已經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皇宮,騎快馬飛奔在初升嬌陽輝撒的宮道上……直至安府大門。


    守門兵丁自是認得他,刹時四門大開,他連馬都未下,一路揚鞭,俊馬飛蹄。而隨著他的到來,勝利的消息亦傳遍府中,合府中,無論丫鬟還是小廝,兵丁又或暗衛,俱都是喜笑顏開,四處歡騰之情。


    一路來到後院,飛奔小花園中,宋蘺翻身下馬,還未待整衣往正院方向而去,不遠處,嫋嫋婷婷的人影由遠而近,微微抿起的唇兒,彎彎含笑的眉眼,鳳寧兮款步來至他身前,抬眉笑望他,“你回來了!”她道,聲音和緩而溫雅。


    “嗯!”宋蘺點了點頭,伸手扶住了她。


    “回來便好,忙了一天,娘剛備好了早膳,陪我去些吧!”鳳寧兮拉著他的袖子,如閑話般的說。


    “好。”宋蘺抬步跟上了她。


    兩人的影子在清晨的陽光的照耀下,映在石子輔就的小路上兒,暖暖的,透著那麽股子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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