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個堅強的人,卻因為那個人的去世而流淚。爸爸是個自持的人,卻因為那件事和媽吵架。隻能說明他心裏的痛苦是無法解脫的,因為無法解脫,所以才變成和以往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他的聲音幽幽,輕輕漂浮在這空氣中。


    “你,怨恨過文姨嗎?”妻子問。


    曾泉搖頭。


    “對不起,如果你覺得不該說,可以--”方希悠意識到自己不該問這樣的話,這無疑是在挑起家庭矛盾,可曾泉打斷了她的道歉。


    “不管是誰問這個問題,我都隻有一個答案,我沒有怨恨過羅文茵。不僅是她對我的付出,還是我爸這二十多年的幸福,都足以成為我不能怨恨她的理由。”他頓了片刻,“你說你理解我的心情,可是你不理解,因為,我早就知道這個妹妹的存在,我不會因為她要回來就心情不好,不會因為看見她就想起我爸對我媽的背叛,不會。”


    “阿泉--”方希悠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爸爸失去摯愛的痛苦,隻有他一生獨自煎熬。我沒有資格建議你做什麽,可是,我想,如果他能知道自己最愛的女兒不再因為那件事而怨恨他的話,他的痛苦會少一些。”他望著方希悠,“你不會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那是讓你無法呼吸的痛。”


    四目相對,曾泉端起茶幾上的杯子,拿起放在旁邊的幾粒胃藥,吞了下去。


    他的胃,的確是有些痛。


    可他知道,那不是因為胃引起的,而是心痛傳遞了出去。


    望著曾泉眼裏那壓製的情緒,方希悠一言不發。


    然而,等到晚上九點鍾,父親打電話叫曾泉過去他的書房,曾泉便去了。


    從方希悠的話來看,曾泉已經猜得出父親叫他也是為了解釋當年的事,為了寬慰他,或者是道歉,果真,見了父親,父親初始的確是那樣說了。而他,也用回答妻子的話,回答了父親,曾元進深感意外的同時,卻無法置信兒子如此的想法。


    然而,這隻不過是一個談話內容,另一個內容,讓曾泉深深震驚,也將他今日的痛苦推到的頂點。


    “當初你在雲城救的那個女孩子,就是她,對嗎?”父親看了他一眼,突然說。


    曾泉不語。


    當時為了把蘇凡從安全局裏救出來,他不得已才找了時任江寧省省長姚西林的協助。而姚西林自然要將此事上報給曾元進,隻是,曾元進不會去在意兒子心裏關心的那個女孩子姓甚名誰。然而現在,當曾元進查出蘇凡的經曆之時,發現了那個驚人的巧合,那個巧合讓往事從記憶深處浮現了出來。


    “你,喜歡她,是嗎?”


    父親接著問了句,曾泉依舊不語。


    是啊,喜歡啊,如果不喜歡,怎麽會為了她而答應父親的那個條件?答應了那一樁他一直拖著的婚約?為了能把蘇凡安全救出來,他,寧願將自己推向一個並不愛的女人,盡管他知道自己和方希悠的婚約是不可更改的,不管他怎麽拖延都沒用。隻是,他當時的答應,以及隨之而舉辦的訂婚儀式,讓曾元進和方慕白之間的關係落到了實處,讓兩家人徹底安了心。


    訂婚儀式之後沒多久,他就去了雲南的邊境地區,去了一個非常非常艱苦的地方,是為了逃避對婚姻的恐懼,還是逃避對蘇凡的感情,他說不清楚。隻是,他知道一點,邊陲的曆練,並沒有讓他忘記她,反而時常想起她,想起她如果在自己身邊的話,生活可能會有意思很多。有時候他走在那看似寬廣卻寸草難生的田地裏,就會想蘇凡看到這情形會怎麽樣呢?想起自己和她連夜進村去送救災物資的場景,想著想著,山頭的月亮,在眼裏就會變得越大越明亮,那月亮,總是和那一夜的很像。


    “不管過去怎麽樣,現在你該放下了,她是你的妹妹!”父親說著,點了一支煙。


    煙霧,嫋嫋盛開,靜默無聲。


    曾泉毫不意外父親會知曉自己對蘇凡的感情,可是,到了此時,他還能說什麽呢?承認與不承認都無關緊要了。


    “你們的事,希悠和你嶽父遲早都會知道,我希望你到時候可以解決好一點。”父親說。


    曾泉苦笑了一下,道:“事已至此,解決不解決,結果都不是一樣嗎?”


    父親看了他一眼,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你也該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或許當初你對她的特別感情,隻是出於你們的血緣--”


    “她並不是我看第一眼就會喜歡上的人!”曾泉道,“雖然我直到現在也不懂為什麽會,會喜歡她,可我知道那不是您所說的,血緣!”


    “不管是什麽,你現在都必須要放下。說起來,即便是希悠和你嶽父知道當初的事也沒什麽關係,過去怎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來。”父親頓了下,道,“你是不是怨我讓你和希悠結婚?”


    曾泉歎了口氣,道:“怨不怨都是同樣的結果。您說的對,重要的是將來。我很清楚自己的婚姻意味著什麽,從當初答應您的那個時候開始。這幾年下來,我也沒有別的想法了,孰輕孰重,我很清楚。”


    “你明白就好。”父親深深歎了口氣,視線望向遠方,“我和你母親的婚姻,並不能說是什麽錯誤,這麽說,對誰都不公平。讓你和我走上同樣的道路,爸爸心裏也有愧。所以,如果說她不是你的妹妹,我不會管你喜歡誰,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幹涉,正如當初一樣。你是個聰明孩子,既然能和我說這番話,我就不用再擔心什麽了。隻是,在她正式回來之前去見她一次,把你們的過去做個了結。從她踏進這個家門的那一刻開始,你的心裏,隻能當她是你的妹妹,明白嗎?”


    “了結,怎麽了結?”曾泉苦笑了,抬頭望向房頂。


    曾元進看著兒子一臉淒然,心裏深深歎了口氣,不知這是不是孽緣呢!


    “她和那個霍漱清是怎麽回事,你了解多少?”父親轉換了話題。


    曾泉坐正身體,雙肘搭在膝蓋上,十指交叉望著父親。


    “當初我在雲城的時候,她就和霍漱清在一起了,她很愛霍漱清,霍漱清是她第一個交往的男人。”曾泉據實回答。


    “那個時候,霍漱清還沒離婚,對嗎?他們所說的那個和霍漱清有曖昧關係的女下屬就是她,對嗎?”父親問。


    曾泉點頭。


    “那霍漱清呢,他又對她怎樣,你知道嗎?”父親問。


    “我想,霍漱清也是很愛她的,否則也不會為了她和老婆鬧翻,甚至因此他父親突然病逝。”曾泉說著,頓了下,“這三年裏,霍漱清一直在等她找她,如果他不是足夠愛的話,怎麽會這麽做呢?”


    曾元進點頭,沉默不語。


    的確,如果霍漱清不是足夠愛蘇凡,像霍漱清那個地位的人,想找個把女人在一起生活或者怎樣,根本不是難事。可是霍漱清--


    “你對霍漱清是什麽看法?”父親問。


    曾泉苦笑了下,道:“那您要問我是什麽立場了。其實,這三年,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在霍漱清之前找到她。如果是站在我們兩個人共同喜歡一個人的立場上,我是很不喜歡霍漱清的,他是個太強大的對手。可是,如果是站在您的立場,我還是以前那句話,霍漱清是個值得培養的人,隻可惜覃春明比您早一步發現了他培養了他。”


    父親抽了一口煙,靜靜閉著眼睛。


    “您是打算把他從覃春明那邊奪過來呢,還是有別的打算?”曾泉問。


    “他都四十多歲了,做到今天的位置,他的身上烙印太深,想要把他變成我的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曾元進道。


    “那您怎麽辦?難道不讓他們結婚?”曾泉問。


    “他們,一定會結婚嗎?”父親問。


    曾泉笑了下,道:“按照我對他們的了解,估計這會兒他們已經做好結婚的準備了。所以,您隻能接受這個現實。自古以來,拆嶽父的台的女婿又不是沒有,就算哪一天霍漱清真的跟您扛上了,您也絕對不是古今曆史上第一個被女婿逼到牆角的!”


    父親閉著眼,搖椅時不時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似乎,這是屋子裏唯一的聲音了。


    “泉兒--”父親突然叫了一句,曾泉抬頭看著父親。


    “去榕城勸勸她,不要那麽急著嫁給霍漱清!”父親說著,看向曾泉。


    曾泉愣住了,片刻之後才說:“文姨就在那邊,您讓她說,不是更好嗎?畢竟是母女--”


    父親搖頭,道:“你去勸,盡量說動她--”


    曾泉笑了,道:“您真是不了解您的女兒!”


    父親看著他,曾泉接著說:“現在想起來,她的性格和您真是挺像的。奶奶說您年輕的時候倔的跟什麽似的,從這一點上,蘇凡絕對是您的女兒。”說著,曾泉笑了,“那麽倔的一個人,您覺得我能勸的動嗎?她一直就想和霍漱清結婚,以前是沒有辦法,現在他們兩個人都單身,還有什麽障礙?您以為這是我勸就能勸得動的?”


    “最好是你勸她放棄這個念頭,要不然,事情,可就不好處理了!”曾元進說著,繼續搖著搖椅。


    曾泉不解,望著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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