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知道?”她笑了下,問。


    “從我今晚見到你,你的表情就一直,很,呃,有些低落,有時候和我說笑話在笑,可是,笑完了之後,臉上又--”他望著她,道。


    不知怎的,她的鼻頭一酸,突然想哭,眼裏淚花閃閃的。


    曾泉給她遞過一張紙巾,靜靜望著她。


    “我今天就是來做你的垃圾桶來了,有什麽難受的事,在我這裏倒完,就不要再去想了,明白嗎?”他認真地說。


    她擦去臉上的淚,笑著說:“你就不怕裝不完嗎?我要說很多很多!”


    “放心,我這肚子裏能裝很多東西!”他上半身向後一靠,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她忍不住笑了,道:“有這麽誇自己的嗎?想說你是宰相?”


    “我和宰相中間也就隔著三級而已!”他說。


    她笑了,問:“那你現在是什麽級別?”


    “鎮長啊!不錯吧!是不是很佩服我?”


    “這也叫差三級?”


    “當然啊,你算算,宰相下來是省長,然後是市長,再下來是縣長,我是鎮長,這不就是三級?難不成你的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他很認真地扳著自己的手指頭數。


    蘇凡發現他的那雙手,不像記憶中那麽白皙了。


    這家夥,在雲南也是吃了很多苦吧!


    “我的數學是不是體育老師教的,你不用管,我知道你的數學絕對是美術老師教的!這也太能省略了吧!”她說。


    “做科學實驗的時候,要先確立一個模型,從簡單入手,減少變量,這樣才能找到結論。要是一開始就把所有的變量加進去,愛因斯塔的腦袋也會爆炸!”他打開啤酒,道,“唉,跟你這種文科生說這麽深奧的話題,真是浪費我的高智商!”


    “滾!你再歧視我,就把你從窗戶裏推下去!”她說。


    “那你最好祈禱我醉了,隻要我醒著,你就休想!”他端起啤酒罐,隔空和她碰了下,就喝了一口,望著她。


    她隱隱能感覺到他在逗她開心,越是這樣,她的心裏就越是--


    “你說的對,我是,是有很多話,可是,我不知道跟誰去說!”她看著他,他一言不發,隻是聽著。


    “你說,我該怎麽辦?”她從包包裏取出那枚指環,放在茶幾上。


    “他跟你求婚?”曾泉問。


    她點頭。


    “他和我說,他在和他妻子離婚,可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恐怕他們想離婚也很難了。而且,就算是他們離婚了,我和他又該怎麽辦?人家舉報我們兩個,我在紀委那裏說我和他沒有那種關係,可是,轉過頭又和他結婚--”她望著他,道。


    曾泉陷入了深思,道:“你想嫁給他嗎?”


    “我不知道。如果是在這件事之前,我絕對不會猶豫,說實話,我其實一直都在等著那一天。可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而且,這不是第一次發生,上次安全局那個時候,也是,也是因為有人密報我們的事,他們才抓我去拉他下水。我不知道這樣的事以後會不會繼續發生。上次,被抓的隻是我一個人,而這次,連我弟弟都--”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低下頭,雙手緊緊捏著瓶子。


    “你想聽我的真心話嗎?”他問。


    她抬頭看著他,點頭。


    “客觀來說,我會建議你和他分開。原因很簡單,霍漱清沒有足夠力量應付那些針對他的流言,而眼下的機會,對於他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機會,對於從政的人來說,相當重要,特別是這種直接改變命運的機會,一旦錯過了,就很難有下一次。這是一方麵。第二,你們的事,估計這次已經快結束了,畢竟現在霍漱清占了上風。可是呢,他的這次任命有很大的爭議,不管是上麵,還是江寧省內部。現在那些反對的人,抓著的就是你們的這個事,就算你們現在洗白了,發生這種紛爭,上麵的人是不會不管的,霍漱清的任命,很有可能會被撤銷。”他說。


    她攥著水瓶子的手,指甲泛白。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就算是他這次的任命被撤銷,他之前的職務是不會受影響的,因為他沒有犯錯。可是,在現在的官場,就算你沒有犯錯,出了這樣的事,你也很容易被你的上級和同誌拋棄,從而失去以後的機會。作為覃書記來說,他那麽大力支持提拔的霍漱清,在關鍵的時刻出了差錯,以後再想提拔他的時候會不會再出這樣的事?他就會開始顧慮,甚至會放棄霍漱清作為自己的接班人,哪怕他培養霍漱清多年,他也不願意給自己惹麻煩的,到那個時候,他就會選擇別人來替代霍漱清的位置。霍漱清的仕途,很有可能會就此終結,失去飛黃騰達的機會。以後,或許他就這樣按部就班升職,卻再也不能就任要職。”曾泉認真分析道。


    房間裏,陷入了一片靜謐。


    “是我,是我害了他,對不對?”她苦笑道,眼裏淚花閃閃。


    “這是兩個人的事,不是--”他勸慰道。


    她搖頭,歎道:“其實,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我,他是不是更順利一些,過的更好?我一次次給他添麻煩,這次又是--”


    “蘇凡?”他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了解霍漱清,可是,我了解他那種地位、有那樣家庭的人,就像我父親一樣。權力的鬥爭讓他們渴望內心的一種平靜,可以說是救贖,而他們如果無處可以尋找這樣的救贖,就會放任內心卑鄙肮髒的欲望,做出各種各樣的邪惡的事以填補他們內心的缺憾。這些,是我父親跟我說的,我並不認為這是他對自己曾經出軌的借口,這是現實的客觀存在。身處高位的男人,內心裏住著一隻邪惡的怪獸,他們需要一種力量遏製怪獸去控製他們的靈魂,這種力量必須是善良的、純潔的、無欲的,隻有這樣的力量才能把他們從那無窮的權力誘惑中解救,這種力量,或者是純粹的夢想,或者是親情,或者是愛情。可是,我們這樣一個社會,也有多少人可以擁有這些東西?霍漱清是如此,我父親也是如此,和他們一樣的很多人都是如此,就連我們普通人,不也一樣嗎?內心的邪惡得不到安撫,最終就會淪為欲望的奴隸,走上萬劫不複的道路。我父親說,他找到了他愛的那個女人,他找到了內心的平靜。其實,霍漱清不也是嗎?因為有了你,他才有了幸福,對不對?”曾泉抓著她的雙肩,注視著她含淚的眼眸。


    蘇凡的心,一下下被重錘擊打著。


    “所以,如果你真的愛他,如果你覺得他就是你一生要找的那個人,就不要放開他的手。他也是愛你的,對不對?”他補充道。


    她低下頭,淚水一顆顆打在她的手背上,不停地點頭。


    “蘇凡,你,信任他,是嗎?”他問。


    她點頭。


    “那就好!要是他敢辜負你,不管千裏萬裏,我都會飛過來把你搶走!”他的聲音凝重。


    “曾泉,你,為什麽--”她抬頭望著他,問。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我好羨慕霍漱清,就是羨慕,如果此生有一個女孩子像你愛他一樣愛我,我想,我會不會拋棄一切和她一起走呢?”


    “你--”蘇凡不解。


    很多時候,她覺得曾泉離自己很近,就像是隔壁辦公室的那個大男孩,有些時候,又讓她覺得和他相隔了萬水千山。此刻,她不知他在她身邊,還是在千萬裏之外。


    “別再胡思亂想了,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你愛他,我也--但願他可以度過這次的難關!”曾泉歎道。


    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否嘈雜,蘇凡卻再也聽不見那些煩亂的聲音。


    可是,她又該何去何從?


    耳邊的空氣,安靜極了,蘇凡緊緊攥著手中的塑料水瓶子,心裏,卻亂糟糟的。


    抬頭,曾泉就坐在她對麵的沙發上靜靜喝啤酒,依舊是一言不發。


    “或許--”她開口道,他看著她。


    “或許,我是有點自作多情了,可是,我想問你,你,為什麽對我,這麽,這麽好?我,我不想無緣無故--”她這麽開口了,卻不知道該怎麽說,又再度低下頭。


    “其實,我也說不清。”空氣中,飄來他的聲音。


    沉默片刻之後,他像是陷入了回憶一樣。


    “第一次在外事辦的走廊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覺得很眼熟,可是,我說不清在哪裏見過你。”他頓了下,喝了一口啤酒,“如果,我說救災的那一次,我是聽說你要去,才主動申請和你一組的,你會不會,會不會笑我?”


    她不語。


    “我真是瘋掉了吧!”他自嘲道。


    “你,沒有女朋友嗎?”她問。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你這麽好,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的。其實,你在外事辦的時候,咱們那一層樓裏就有很多女同事愛慕你的,隻是你老一副撲克臉,誰也不敢靠近你。”她說。


    他笑了,不語。


    她低下頭。


    “哎,不如,我們聊點別的?”他覺得應該改變一下此時的氣氛,道。


    “好啊,你說?”她看著他,道。


    “是鄭翰把趙啟明給告了?”他問,蘇凡點頭。


    “我沒想到他會那麽做!”他歎了口氣。


    “他本來已經準備重新開始振興家業了,卻沒想到步履維艱!”她喝了口蘇打水,道。


    “世事就是如此啊!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像他們這些商人想要發大財就要和官員拉上線,可是拉上之後,就很難再控製自己的未來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過,鄭翰家的事也奇怪,叢鐵男簡直就是個白癡,以為自己通過打擊鄭翰就能逼迫鄭翰把他的私生女娶回去了--”曾泉道。


    “私生女?不是說侄女嗎?”她驚訝道。


    曾泉笑笑,道:“那個叢鐵男,就是個人渣中的人渣!他要嫁給鄭翰的那個侄女,實際上是他的親女兒,和他弟媳婦生的。至於你那個師姐高嵐--”


    “高嵐?她找過我,她和我說過一些事。可是,你怎麽知道--”她打斷他的話,問。


    “那些人的事都太惡心了,我也不想再讓你知道。”他說,“我想,霍漱清也不願意你知道那些事,他也是不想你變了吧!”


    她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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