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多大歲數了,跟個老小孩似的。”皇上念叨了一句,邊向皓月齋走,邊順口問道,“太上皇的病可好些了?”


    前幾日他去行宮見太上皇時,帶去的太醫診斷是寒氣入體,隻是拖的日子久了,沒什麽大事,調養調養便能好的。


    “回皇上,奴才今兒早上還碰到李太醫了,說是還沒見好。”


    皇上微微歎了一聲,沒再作聲,慶俞也不敢再多說。


    “就按你說的,依計行事吧。”皇上突然停下腳步,吩咐道。


    慶俞愣了好大會兒,才明白過來,皇上說的是苦肉計。


    ……


    外麵的世界寒冬臘月,而遮雲山的那片秘密山穀中,卻依然如春。


    這兒不分四季,永遠都是微風拂麵,花兒滿地,猶如世外桃源一般,是個避世的絕佳之地。


    那條清澈的溪流似不知疲倦,永遠在緩緩流動,臨水而栽的柳樹垂著青翠纖細的枝條,偶爾隨著微風拂過水麵,宛如婀娜的少女在執鏡自照。


    木屋前的那株不知名的老樹開著密密匝匝的鵝黃色花朵,每一個枝杈都那麽熱鬧。


    一個女子正坐在樹下分揀藥材,她臉上的神色淡淡的,容顏卻堪稱絕色,櫻唇如花,不頰似粉霞。長發連發髻都未挽,隻簡單的束在腦後,很是隨意自然。


    頭上更無金釵玉飾,隻簪了一朵剛開的粉色芙蓉,極為婉秀俏麗!


    待一堆藥材分揀完,分門別類的整理好,看看時辰已到了午飯時分,女子便進了灶房準備飯食。


    做好了都擺在樹下的石桌上,女子才衝屋裏喊,“師傅,用飯了。”


    “就來。”一個醇厚的男聲應道。


    緊接著從木屋裏走出一個男人來,看樣子不過中年而已。


    男人到了桌前,彎腰嗅了嗅,臉上露出微笑,“真香!隻有小蝶才能燉出這麽香的魚湯來,為師真是好運,收了你這麽個徒弟。”


    “師傅,別貧嘴了,快吃吧。”女子不以為意,就廚藝而言,師傅誇的太多了。


    可是每次聽到別人叫她小蝶,仍是千般滋味湧上心頭。


    小蝶,曾有一個人也總是如此叫她!


    魚蝶兒,這個名字她也早已刻意不去想了,可是無論說過多少次,製止過多少次,師傅總是像得了健忘症,還是稱呼她小蝶。


    “小蝶,你怎麽吃這麽少,又沒胃口?”男人還在大快朵頤,就見魚蝶兒放下了筷子,不由問道。


    魚蝶兒一副無奈的樣子看他,“師傅,跟你說過多少次,別叫我小蝶,就叫我徒弟好了。”


    男人放下筷子,一臉認真的解釋,“為師叫你的名字不正是在幫你嗎?什麽時候你不在意為師怎麽叫你了,才是真的淡忘了從前。忘記不是靠不去想,不去聽,而是即便想了、聽了,心卻不會起一絲漣漪。”


    “好吧,隨你。”魚蝶兒認輸的垮下肩膀,她知道若是不服,一定會招來師傅一大堆的嘮叨,這個老人家太不好惹。


    男人重新拿起筷子,將碗碟裏都吃了個幹淨,然後放下碗筷,一副大爺支使小丫鬟的神情,


    “去,把碗洗了,然後咱們出山。”


    魚蝶兒端起碗正要走開,又停住,“出山?咱們?”


    “是啊,你也該出去了,也不怕悶出毛病。”男人理所當然的答道。


    “要去你去,我不想出去。”魚蝶兒蹙眉。


    “難不成你一輩子都不出去,就在這山穀裏?”


    “有什麽不可以,這山穀很好啊,住一輩子都不膩。”


    “唉!”男人歎息,什麽也不再說,回了木屋。


    他活了這麽大歲數,怎麽會看不透這個小丫頭,她明明有許多牽掛,許多放不下,卻就是這麽執拗,也不知是為何,她又從不肯說。


    所以做為她的師傅,他也不知道她是在逃避什麽,更不知道為什麽不要他叫她的名字。


    魚蝶兒跟進木屋裏,站在他身後輕聲喚道,“師傅。”


    做了他四年徒弟,她又怎會摸不清他的脾氣,他若是張牙舞爪,囉裏八嗦,那都是正常的,可若是默不作聲,那就是不高興了。


    反正這個師傅脾氣古怪,若是不高興了,能幾天不搭理人。


    看他不反應,魚蝶兒又道,“師傅,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要頂撞你。”


    她其實是怕出去被人認出來而已,那一次被劫持,鶴泰找人鬧的個滿城風雨,或許有人如今還認得她,萬一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師傅不是生你的氣,而是不知道怎麽幫你。你聰慧伶俐,這幾年苦研醫術,大有長進,一直呆在這兒也是一種埋沒。”


    “而且,你不是經常說希望走遍天下行醫救人嗎?但是為什麽一提出山你又不願意?是有什麽事兒不能告訴師傅?”


    “師傅,”她低下頭,“我其實是死裏逃生,我在外麵的身份是已經不在人世的了,所以我怕被人認出來。”


    “原來如此。”男人沉吟了會兒,“這又不難辦,師傅給你化個妝不就行了。”


    本來魚蝶兒還不明白他說的,待妝化好了,對鏡子一看這才笑了,鏡子裏還真的看不出她的本來模樣了。


    “師傅,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呢?簡直像易容術一樣。”


    本性難移,她的玩心還是未改,出了山一到集市上就高興的要飛起來一樣走在前頭,她那師傅都要驚呆,這還是那個安靜性子、少言寡語的徒弟嗎?太判若兩人了。


    走到一處街角,圍了一大群人不知道在看什麽,魚蝶兒好熱鬧,也擠了進去。


    原來是牆上貼了告示,眾人都在這兒看呢。


    這有什麽好看的,她就想擠出來,可是眼睛隨意一瞄那內容,心就不受控製地一顫。


    皇上傷病纏身——尋天下名醫——


    那幾個字像針刺進心裏,尖銳的疼。


    師傅偶爾出山,曾跟她提起過晉陽王登基,已是當今皇上。


    鶴泰竟傷病纏身到連太醫都束手無策,要貼告示尋醫的地步了嗎?


    怎麽可能呢?他那樣強悍的體魄,怎麽會這樣呢?


    可麵前這黃紙書寫的告示,還蓋了玉璽,實屬朝廷發布的懸賞令,若不是他真的有事,怎會發布這樣的皇榜出來,這可是要驚動天下的啊。


    圍觀的人群中有詢問的,也有滔滔不絕議論的,還有不識字的讓人幫著念告示的,人聲鼎沸。


    她拉住身旁的一位老者問道,“皇上得了什麽病?太醫都沒辦法嗎?”


    那老者看了她一眼,“你沒聽說?”


    魚蝶兒搖搖頭。


    那老者便道,“那你肯定是外鄉的,若是城裏的早知道了,都傳遍了。前些天平原侯過壽,皇上親自到府賀壽,誰知道侯府竟混進了刺客去,將皇上刺傷了,傷的挺重的,出來的時候有人目睹了,說血將龍袍都染紅了,加上這大冷天的,恐怕是回去又生了病,聽說數日都沒上朝了,這又傷又病的,唉!”


    他沒再說下去,但是一副不容樂觀的神態說明了一切。


    “皇上不是武功很高嗎?怎麽會被刺客刺傷呢?”魚蝶兒喃喃的問。


    “我想可能是沒防備吧,侯爺壽誕,誰能想到有刺客呢?”老者猜測道。


    旁邊一人插嘴道,“聽說是喝醉了,出來的時候很大的酒氣,否則怎會有刺客能傷的了皇上,太醫太無能了,真希望有神醫快點揭了告示,將皇上醫好。”


    “是啊,這麽好的皇上可不能有事啊,這麽好的太平盛世……”


    “我要去廟裏燒香,祈求老天爺保佑皇上平安度過。”一個老婆婆拄著拐杖慢慢走遠。


    魚蝶兒擠出人群時,正碰到師傅在人群外尋她。


    “你這丫頭,一轉眼就不見人了,讓出來不出來,這一出來跟放虎歸山似的,拽都拽不住,噯,那些人在看什麽呢?”


    “師傅,我有點事,去去就回,咱們山穀見。”魚蝶兒一臉焦急,說完便飛奔而去,絲毫不管師傅在後頭喊她。


    “這孩子,怎麽跟失了魂魄似的。”


    一路跑到宮門口,可守衛愣是不讓她進,是啊,這可是皇宮,怎是閑雜人等能進的呢?


    “你們讓我進去,我要看皇上。”她急的大喊。


    “見皇上?”一個守衛翻著眼睛看她,“你腦子沒問題吧?皇上是什麽人都能見的嗎?”


    “皇上不是傷病在身,要尋醫問藥嗎?”


    “是啊。”


    魚蝶兒忙道,“我就是啊,我會治病,你們讓我進去給皇上看病。”


    “你?”


    “嗯。”她忙不停點頭。


    守衛卻不再理她了,當她在說瘋話。


    她進不去,又舍不得離去,站在宮門前咬著唇忍著要流出的眼淚。她無法想象他是怎樣的情形,傷到什麽程度,又病到什麽程度。


    縱使她醫術多麽精進,都無能為力,被一道宮門生生的隔斷。


    從前,她恨這宮門,將她阻隔在內,如今,她恨這宮門,將她阻隔在外。


    多麽諷刺!


    山穀裏暖和,不知外頭氣候,雖然已有準備,比往日穿的多了,可在這冰凍的天氣裏,明顯還是少了,如今被一股股蒼涼的風吹著,隻涼到心頭。


    有一個守衛終歸是不忍,好心提醒,“你當真要給皇上醫病,就要將那告示揭了拿來。”


    “是嗎?拿了告示來就能讓我進去?”魚蝶兒捕捉到希望,一臉欣喜。


    守衛點頭,又道,“不過那是皇榜,若是揭了卻沒本事治好皇上,可是要殺頭的。”


    他一提醒,魚蝶兒才想起來,方才應該揭了那皇榜再來的,隻是當時,哪想的起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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