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你心裏那麽重要?”他黯然的問。


    重要嗎?自然是重要的,雖然她隻是個宮女,可她對自己是傾盡所能的保護,她自己也隻是個小姑娘,可每當自己麵臨危機,她總是會無所顧忌的衝出來,有時候,魚蝶兒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秋鶯就對自己這麽好呢?


    如果她對自己壞一點,或許就不用這麽傷心,就能好過一點。自己沒能好好的保護她,忽略了她,讓她這麽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她恨!她好恨!恨凶手,也恨自己。如果自己能把她管的嚴一點,不許她擅自離開,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兒了。


    可鶴泰居然覺得自己傷心不該,甚至認為一個宮女無所謂重要?她突然覺得鶴泰很可惡,已經不是自己所以為的那個鶴泰了。突然覺得從前對他的千般苦心和情意,才是不值得!不值得!


    “如果能重來,我一定盡我所能留住她,都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都是我的錯。”她兀自的自言自語著,歉疚著,自責著,將臉埋在雙膝間,痛苦非常。


    鶴泰聽不清她小聲的自言自語,隻是看她的狀態,心裏就涼了一片。


    自己還需強求嗎?她的心是向著太子的,從來都沒在自己這邊,前些日子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錯覺,是她的遊離,現在,才是她的真實想法,太子大婚將至,她舍不得失去他了。她後悔了之前的疏離。所以那天?是她的挽留,還是彼此的約定?


    他心裏又涼又疼,已沒有力氣深究。


    鶴泰回了皓月齋,底下人隻聽的殿內傳來轟啷一聲玉器落地碎裂的聲音,漸漸是碎片滾落的淅瀝聲。然後便是可怖的寂靜。


    殿裏的小薰爐焚著名貴的香,嫋嫋縷縷、淡薄如霧的輕煙緩緩飄散於殿閣深處,他靠在雕花大椅上閉著雙目,輕煙自他麵上拂過,仿佛凝在了眉心,又像心裏的烏雲,凝固不散。


    看她為另一個男人傷懷,他的心難受極了。可這難受又無處發泄,指責她嗎?偏偏他還舍不得,又怕將她逼的更遠。況且她有喜歡的權利,自己有什麽資格阻止?


    她曾那麽堅決的拒了自己的示好,原來並不是她所說的那樣,覺得配不上自己的身份,而是,她想嫁的人不是自己罷了。


    他回憶著這些日子以來的所有,任思緒衝刷著自己。她的哭,她的笑,她偶爾的調皮與促狹,不經意時言語間肆意的親昵,眉目間忽然蘊著的笑意與歡喜,偶爾注視自己時目中忽現的溫柔。


    有溫馨,有失落,直到如今的心痛。


    一切都是夢?忽然間就要命令自己醒來,不容絲毫反抗。


    鶴泰如此一坐就是數個時辰,天色從亮變暗,從暗又要變亮,已經有些許亮光從雕花窗的鏤空中漏進來,風吹著院裏的樹木花草,葉子發出簌簌的輕響,像淅淅小雨一般的聲音。


    奴才們亦都提著一顆心,候在門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敢問,不敢打攪。


    他的貼身太監是從小伴著的,對主子感情深厚,終究等不過,輕輕的開門進去,悄悄把案幾上的香薰爐挪到窗台上,打開小窗,微風便徐然灌入,使人頭腦清醒。


    這法子倒是奏效,鶴泰睜開眼,聲音中有疲倦,”什麽時辰了?“


    太監輕聲道:“回爺的話,卯時一刻了。”


    他瞧了眼外邊,起身道:“更衣吧,快該上朝了。”


    太監伺候著更了衣,沏了靜氣平火的薄荷菊花茶端給他。鶴泰慢慢喝了一盞,早膳也沒用,就走了。


    魚蝶兒並沒在意他的離開,聽著腳步聲出去,也隻是沉默。


    她心裏也傷了,因為覺得他也是薄情的,突然覺得是自己太貪心,想在他身上得到溫情。她突然就發現,自己對鶴泰偶爾的依賴與溫柔,究竟是懷著幾分癡心,幾分真意呢?還是隻不過是瞬間的癡想,或是前世的愧疚。


    低頭看著自己素白無飾的指甲,透著一種蒼白。不是不想理他,隻是要自己與他針鋒相對去爭辯是否應該對一個宮女的死傷心?她不屑於做了。自己覺得值就好。


    晚膳時分,金鬆進來請她去用膳。


    魚蝶兒看著金鬆,莫名的惘然一笑:“小金子,我很傻是不是?竟然期望在宮中有一些純粹的溫情和愛意,並且是向高高在上的人期望。”


    金鬆有一瞬間的沉思,許久緩緩道,“主子這不是傻,這是重情,這是難得!”


    她起身,裙角隨即旋起,在地麵上似開得不完整的花瓣。


    吃,她最喜歡的事情也變得索然無味,草草的用了兩口就叫人撤下去了。


    月兒升起,隻是銀白一鉤,纖細的就像女子的眉。魚蝶兒坐在窗邊,靜靜看著窗外沐浴在月光下的花兒,一切是那麽安靜,那麽美好!可惜這些花兒此時尚好,若是一場疾風驟雨,便會被風雨摧的頹落,亦如大多數人,總是脆弱的經不起一場風雨。


    自以為堅強的自己,其實也是脆弱的不堪一擊。


    美景在她眼中,也令人傷懷。睡也是難眠,於是出了寢殿,踏著一地淺淺的清輝,在後院子裏走動。她得撐著,量刑司還在查,凶手還沒抓到,自己現在萬萬不能倒下。


    莊太妃的案子破了以後,惠親王似乎收斂了許多,主動進宮與皇上談起不久就要舉行的大婚事宜,也算心誠,皇上見他如此,想著總算是對他有所束縛了,也就以禮相待,共同商計。


    宮裏出了這麽多事兒,有件喜事總規是好的。省的這宮裏死氣沉沉的。


    柔貴妃懸著的心也落下了,拉了太子的手臂,“如今炎兒就要大婚了,終於可叫母妃放心了。”目中幾許滄瑟與愛眷。


    “如了母妃的願,兒臣也算不愧對母妃二十年的養育之恩。”太子冷淡的說了一句,本是應當的感謝的話,柔貴妃卻是一悸,“炎兒?”


    太子複雜的看了她一眼,隻默默走了。留柔貴妃望著他的背影,眼神閃爍不安。


    光陰走的靜謐無聲,一閉眼一睜眼已是一天。


    這幾日皇宮是彌漫著一股祥和的喜氣的,各處張燈結彩的布置,聲勢浩大。禦膳房已在開始製定婚宴的菜單子,預備著一些稀缺的食材。


    魚蝶兒依然雷打不動的每日給皇上、太後送去膳食,隻是臨走必不忘向裕公公悄悄打聽一下量刑司查案的進度與消息。


    “一有消息,奴才一準會告知大人。”裕公公每次都如是說。


    望著她步履輕飄的走遠,身形明顯的瘦弱下去,人也沒了光彩。


    裕公公便歎一聲,唉!轉身回殿。他想,魚蝶兒對一個婢女能存有這份心思,已是難得了,何苦這般折磨自己。


    鶴泰要被派去北邊,聽說那邊有了什麽亂子,皇上斟酌再三,命他與朝中一位文官一同前往處理。可能是因為眼下能放心的也隻有他了。這一去最少也要十天半月,太子的婚宴是趕不上了。


    反正他倒也未必見的想參加,隻是此去時間或許真的會很長。他不太放心魚蝶兒,雖然生著她的氣,雖然心裏傷的不行,可是終究是惦記著她,想著臨行前再見一麵。


    於是,這一個晌午,他便又不要臉的來了。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人家不待見,自己非往前湊合,可不就是不要臉嗎?可這時候,他也管不了這麽多了。如果自己人在宮裏,再生上一段時間的氣也無所謂,可是現在要遠行,他心裏還是怕的,別鬧狠了,丫頭一氣真的跟太子有個什麽,那可怎麽辦?跟這事相比,臉算個什麽?臉是個什麽東西啊!


    他站在院裏等太監去通稟,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講禮貌,懂規矩。他隻想好好的見她一見,說上幾句話就好。


    她本想命太監將他打發走,又想以他的個性,他不願走,太監是趕不動的。不想請他進來,便起身走出去,看他還有什麽要說的,說了就讓他走。


    晌午的日頭朗朗,陽光閃打著人的眼睛,將人的衣帛也暈了一層淡光。


    魚蝶兒從屋子裏出來一眼便看見了他,一瞬間隻覺得晃眼,可是她分不清那晃眼的到底是日頭還是他!她在他麵前站定,一副‘有話快說,說完快走。’的陣勢。


    他也不計較,開口道:“皇上派了差事,此去可能要個一年半載的,臨走了想來看一看你。”聲音裏隱含了幾許思念與幾分不舍。


    他故意說長了時間,想看看她的反應,也希望能引起她的重視。


    一年半載?什麽差事去那麽久?她不信。


    “差事?是發配邊疆嗎?”她揶揄。


    她竟然難得的開了句玩笑。


    鶴泰喉頭一緊,仿佛有些透不過氣來。這樣的言語,生生要將他氣笑。發配?虧她想的出來。


    他慍怒般冷哼了一聲,可是絲毫沒有怒氣的眼睛卻出賣了他。貪看不夠的王著她。


    怎麽她突然地這般瘦了?鶴泰眼底凝了擔憂,“飯也沒好好吃了?瘦成這樣,是想讓誰傷心難受?”他又怎麽能放心離開呢。


    一句話,似是一雙手,狠狠抓住了魚蝶兒的心,揉搓著,擰捏著。是啊,若是秋鶯在,定是憂愁的,大人不吃飯,這可怎麽好?她指定是急的團團轉。


    她怔怔地站著,邁不開一步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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