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亦旋坐在茶館裏正饒有興致地看著老頭老太太們打牌,她前麵坐了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時不時地嘟囔著摸不到好牌,老太太下家坐的是她家老頭子,聽到她的抱怨,總是給她喂牌,老太太高興得眉開眼笑的,老爺子的眼神透過老花鏡,可以看出滿滿地寵溺。


    陳亦旋看了他們一會兒,十分羨慕,但又經受不住這大把大把的狗糧,走到另一邊去看另外兩家的牌。


    突然,門簾被拉起,一陣寒風湧進,陳亦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陳冬笑著看她:“什麽時候,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旋風少女也這般弱不禁風了。”


    “女大十八變,我當然也能變嬌弱少女啊。難道隻許你們家少奶奶臥榻修養嗎?”陳亦旋說著開始裝模作樣地咳嗽起來,那模樣活脫脫一個病弱的林黛玉。


    陳冬受不了,連忙擺手:“老大,你是老大,你可饒了小的吧。”他拉了張椅子坐到陳亦旋旁邊,說,“又看老大爺老太太打牌呢!我也就見著你一個小年輕愛和老人家打交道的。”


    陳亦旋擺擺手:“你不懂,越是經曆過歲月打磨的,越是有底蘊,能學習的東西就越多。”


    這些住在泰山腳下的老人們隻要心情好,都會相邀爬山鍛煉身體,但是上山對於老人們來講負荷有點大,有人說要是能到這半山腰上打兩圈牌,歇歇腳再下山就好了。原本隻是經營著一個門可羅雀的小涼亭的陳冬聞言,靈機一動將小涼亭改成了一個小小的茶肆。因為不在主幹道上,很是清淨,老人們都喜歡到這兒來坐個小半天。


    陳冬望了一圈,還是那幾個風雨無阻的老熟人,他笑著和老人們打招呼,又主動給每個人添了熱水,然後轉過身又和陳亦旋聊天:“你倒是說說在這兒半天,學到什麽了?”


    陳亦旋故作深沉,嚴肅地說:“佛曰不可說!”


    陳冬在她頭頂招呼了一下,問:“你這次休假能呆幾天?你嫂子快生了,我可能沒空招呼你。”


    陳亦旋無所謂地說:“行啦!我都來禍害你多少次了,在泰山,我比你都熟。你好好照看嫂子就成。”


    陳冬是陳亦旋的堂哥,早年間隨母親改嫁到泰安,兩個人就一直沒怎麽聯係了。直到前兩年,陳亦旋到泰山旅遊遇到陳冬,這才慢慢又有了聯係。


    陳冬點點頭,也坐下來看老人們打牌,隨口問道:“師傅他老人家現在好嗎?我出來之後,也好幾年沒回去了。”


    “好著呢!能吃能睡能鬧,這不把鬱哥哥折騰出去了,我暫時也不想回去了。”陳亦旋笑著說。


    陳冬看著陳亦旋清秀的眉眼,想起她小時候那副虎頭虎腦皮膚黑黑的小男生模樣,不由得笑出聲來!


    果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


    他端起桌上的茶壺往陳亦旋的杯子裏加了點水:“師傅折騰什麽了?讓你們都唯恐避之不及的。”


    “還能折騰什麽,年紀大了點,就老想著身後事唄!”陳亦旋抿了口水,又接著說,“他就放不下那個小武館,之前想讓鬱哥哥回來繼承,鬱哥哥不幹,偷偷拿了戶口本跑出去了,現在都不知道在哪兒呢。”


    陳冬一臉不解:“李鬱不是從小嚷嚷著要將武館發揚光大嗎?他怎麽跑了,還偷戶口本?”


    陳亦旋問:“你是不是大學之後就沒見過鬱哥哥了?”


    陳冬點點頭:“是好多年沒見了。”


    陳冬口中的師傅是陳亦旋的義父李建國,李建國早年間當過兵,後來退役之後在中國西北方的一個小鎮上開了間武館,那裏崇尚武力,因此鎮上的小孩子都去那裏學過武術。李鬱是李建國的獨子,自小就被李建國寄予厚望。


    陳亦旋清了清嗓子,理了理思緒,說:“你不知道,鬱哥哥自從去了上海讀書,簡直就跟換了一個人一樣,以前就是個傻大個,現在……”她翻了個白眼,“現在可是一股子精英範兒,做什麽都有條不紊的,有時候還會指著我的腦袋說我不爭氣。”


    陳冬聽得哈哈大笑:“李鬱那小子竟然敢教訓你了,不怕挨揍啊!小時候可沒少被你欺負呢!就沒像我一樣留下點心理陰影?”


    兩個人正笑鬧著,門簾再次被拉開,突然湧進的寒風讓兩個人瞬間噤了聲。


    兩個年輕男人走了進來,地上拖著長長的陰影。


    “老板,兩瓶水。”


    陳冬起身從櫃台後麵拿了兩瓶農夫山泉遞過去:“二十塊。”


    “兩瓶水二十塊?老板你搶錢嗎?”其中一個金發男人驚訝地嚷道。


    “你不看看這是哪裏?光把這水搬上山有多辛苦你知道嗎?”陳冬撇撇嘴,一副市儈的模樣,“嫌貴,你去別家好了。”說著就要把水從對方手裏拿回來。


    金發男人正欲繼續理論,一隻手攔在他麵前,沙啞又低沉的聲音響起:“算了,阿卡。”


    一張二十的人民幣被放到櫃台。


    陳冬笑嘻嘻地收了錢,轉身又回到陳亦旋旁邊,想繼續聽聽師傅怎麽把李鬱折騰跑的,李鬱又是怎麽從傻大個變成精英青年的,就看到陳亦旋一雙眼睛不住地打量那個給錢的男人。


    他正想調侃她,還沒開口,就聽到那個給錢的男人問:“請問,去玉皇頂怎麽走?“


    “小夥子,你年紀輕輕地去什麽玉皇頂啊。”打牌的老太太一邊摸牌,一邊說。


    “不能去嗎?“金發男人一臉疑惑。


    “自古以來,登頂的都是大業已成的人,你們還這麽年輕,去玉皇頂,影響前途。”老太太的老伴耐心地解答。


    “前途?”年輕男人輕笑一聲,說著就要邁開長腿往外走。


    “老板,買了你的水,給指個路唄!“金發男人笑著看向陳冬。


    陳冬站起來,裹了大衣,領著他們往外走,指了指遠處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喏,就順著那條路上去,到了下個岔路口,也有個這樣的涼亭,你們再去問吧。”說著又忍不住多嘴,“看你們這打扮,也不像驢友,幹嗎不走大路啊!這小路多危險啊。“


    金發男人看了另一個人一眼,隻說:“謝謝老板了!祝你生意興隆!“


    然後兩個人便朝著那條小道去了。


    陳冬回到屋裏,就看到陳亦旋正在往身上裹羽絨服,他一臉疑惑地看著她:“你這是幹什麽?”


    “登頂啊!”陳亦旋把圍巾圍了兩個圈。


    “你是在逗我嗎?”


    “你看我這樣像是在逗你?”陳亦旋又帶上帽子。


    男人的直覺告訴自己,陳亦旋和那兩個男人有關係,陳冬猶疑著說:“你是因為……剛剛那個男人?”陳亦旋沒有答話,陳冬更加確信自己的懷疑,又道,“你真的覺得他會去登頂?這麽晚了,天氣又不好,很容易出問題的。他們又不傻,估計會找個地方先住一晚吧。”


    “我猜他會去。“陳亦旋已經帶好了手套。


    “為什麽?”


    “因為他是孟瑞。”


    那個驕傲又偏執的孟瑞。


    陳亦旋一掀門簾,飛也似的跑出去了。


    陳冬跟到門口,望著陳亦旋跑遠的背影,想了想那個名字——孟瑞,有點熟悉,想不太起來了。他撓撓頭,隱隱約約記起他們家離開陡嶺鎮,要賣房子,有對母子過來問了價就直接買了,也沒討價還價的,很是幹脆,那個孩子好像比自己要小上兩歲,好像就是姓孟。


    呼嘯而過的寒風將陳冬從回憶裏拉出來,他轉身走回屋內,門簾落下的一瞬間,嚎叫的風聲戛然而止,送來陳亦旋的一句“晚上不用等我吃飯”。


    泰山是有名的陡峭難走,天氣又這麽惡劣,那兩個男人還不知道路,更是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不走石板大道,非要在這曲曲繞繞的山林小路裏登玉皇頂,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這兩個人不要命了。


    陳亦旋擔憂那兩個人的安全,看著前麵兩個小黑影順著山間那灰白色的小路往上行,她加快了腳步,自小習武的體力不是白說的,她快步追上去,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後。


    一個小時過去了,天色開始變得昏暗,他們攀過了一座小山峰,到了一處平地,這才修整了一下。


    這裏不是主道,夜幕漸漸降臨,完全沒有遊客的蹤跡,除了他們。


    平地有設一個小涼亭,裏麵一個老太太招呼著。小涼亭窄窄的,原是隻有背麵一堵牆,天氣實在寒冷,老太太拿裝食品的大紙箱子貼在柱子上,想稍微遮擋那肆虐的寒風。但是好像沒什麽用,老太太的頭發正像群魔亂舞般四處張牙舞爪,她已經習慣了,任這狂風肆意,自顧自地收拾東西準備下山。


    孟瑞和阿卡走到老太太店裏,問:“老人家,店裏還有什麽熱乎的東西嗎?”


    “沒有啦!你要是早來半個小時就好了,熄火了,鍋裏的茶葉蛋早都涼了。”老太太歎口氣,又扭頭問,“你們還要其他的東西嗎?我要下山了。”


    孟瑞拿了個麵包,又要了瓶水,阿卡踟躕半晌,沒有想好要什麽。


    老太太收了錢,說:“你們要是想要東西就自己拿吧,反正十塊錢一樣,你們自己放在這裏麵就好了。”她指了指簽前麵的玻璃櫃台。


    孟瑞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邊啃麵包一邊喝水,點點頭和老太太道謝,目送老太太離開。


    阿卡笑道:“這老太太也不怕我們賴賬啊?”


    孟瑞邊啃麵包邊問:“那你會賴賬嗎?”


    阿卡搖頭:“不會。”


    孟瑞說:“那不就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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