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得差點沒把手中的茶杯扔出去。


    我與陳家,確實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關係。


    我會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局勢,全是因為當初南良不艮,或者說陳靈禕,處處對我算計;而之後遇到陳靈禕,又陰差陽錯地,讓她對我心生愛意,最後因愛生恨,傷害我心中最最重要的那個人。


    我被陳靈祁迫害,轉身又辜負了陳靈禕,現在居然在跟他們的叔伯陳子行一起喝茶……


    這也太他娘的尷尬了!


    估計見我目露警惕,陳子行擺手笑道:“你不用緊張。我說過,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靈祁對你做過的事,還有你和靈禕的關係,凡此種種,皆有因果。你會在我陳家出現,和我平心靜氣地喝茶聊天,何嚐不是一次機遇、一種緣分?”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隻好強裝鎮定,繼續聽下去。


    陳子行又呷了口茶,目光轉為柔和,微笑道:“好了,我也不跟你打機鋒。實話告訴你,我是秦仇秦公子的徒弟。我的修為,自然比不上師父。不過有些事,我也能看明白。”


    “這世上很多事,其實是強扭不來的,隻能順勢而為。我很幸運,好像能夠看個囫圇,或者說旁觀者清;但很不幸的是,我也是局內人。命運輪盤如何運轉,我說了也不算。”


    他似是而非地說了一番,又給我滿上茶水,繼續侃侃而談:“所謂‘心中有丘壑,腹裏藏乾坤’,丘壑易有,乾坤難為。知道為什麽嗎?”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跟我說這些幹什麽,冥冥之中,覺得似乎跟我今後的命運有關,卻又不得要領,聽說他是秦仇的徒弟,隻好耐著性子,繼續聽下去。


    陳子行卻沒馬上解答,反而問我:“你知道天人與邪魔的區別嗎?”


    我正想問他天人的東西,趕緊搖頭。


    好在這回陳子行不再繞彎子,邀我起身,去了後廳,指著牆壁上,一副泛黃的人物畫像,眨眼道:“你看他是誰?”


    嚴格來說,那不算個人,因為除了有人的身形,他的五官、四肢,包括全身上下,都被嚴嚴實實的繃帶裹緊,活似古埃及金字塔裏的木乃伊。唯獨頭上眼睛的部位,透出一雙陰戾、凶殘,一副要將世界毀於一旦的深紅色目光。


    這個人,自是先前我見過的,僵屍之祖——後卿。


    我沒料到,陳子行的房間裏,居然會掛著他的畫像,暗道莫非他很久之前,就已經在研究對付後卿的法子了?


    晃神之間,就聽陳子行接著又道:“你再來看這幅。”


    與後卿畫像幾乎同一高度,隔開半米的牆上,還掛著另一幅泛黃的畫像。


    畫像中,分明是個身材窈窕、容貌清麗的少女,衣袂帶風,身上衣著的線條,勾勒得十分細膩,我甚至能夠想象,那少女藏在幾近透明的紗裙下,那嬌嫩的軀體。


    隻可惜,她的下半身,儼然是條蛇身。


    “這是……女媧?”我皺眉道。


    陳子行沒點頭,也沒搖頭,微笑道:“是,也不是。她是女媧後人,叫懷玉。我在昆侖山,曾有幸見過她一次。隻是那一次,差點要了我的命。”


    我見他眼神裏滿是崇敬和向往,臉上卻掠過一絲驚恐,不明白他到底經曆了什麽。


    陳子行也沒打算告訴我,指著畫像中的懷玉,又看向不遠處的後卿畫像,對我道:“你仔細看這兩幅畫,能看出什麽區別來麽?”


    我細眼再看,發現這兩幅畫,一個線條粗獷,一個筆畫細膩;一個滿臉煞氣,幾乎透過泛黃的畫紙,散發出來;另一個滿身仙氣,仿佛如沐春風,讓人心馳神往。


    我不知道該怎麽描述自己心底的感受,支吾著道:“他們……他們氣場不同?”


    陳子行終於點點頭,拍著我的肩膀,道:“看來那丫頭說的沒錯,你悟性很高。沒錯,可以說是氣場,也可以說,是修為。我剛才說過,丘壑易有,乾坤難為。為什麽?因為心中有丘壑,這丘壑,可以是胸懷大氣,也可以是鬱結的小氣。因為執念,因為放不下,一念成魔,千百年來,氣化成形,就成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乾坤是什麽?是天地,是世間萬物,是大愛。腹裏藏乾坤,是天人的境界,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清靜之為。到了這個境界,才算真正觸及了天人的真義。”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目光中滿是熱忱:“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天人與邪魔,就在這丘壑與乾坤的一念取舍間。師父的境界,我們都已很難企及,可他離天人,終究還是差了一步。因為什麽?因為執念。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有情。執念不去,難以成仙。”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他的言行舉止,看起來這般超凡脫俗,原來這世上,居然真有像他這樣,苦苦尋求升仙之道的癡人,原先對他的敬意,頓時大打折扣。


    陳子行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苦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以為我瘋了。確實,尋仙問道,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我也不求你能理解。我告訴你這些,隻是因為你身份特殊。成魔還是成仙,就像我剛才說的,隻在一念之間。你自己選擇。”


    他站在兩幅畫之間,攤開手臂,微笑看著我。


    我在心底反複品味他這些話,慨然道:“我不知道,我這算不算上道。不過是非曲直,我自己心中有杆秤。荼荼兒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但後卿和酆都大帝,我不會坐視不管。你自去追尋你心中的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的事,我自己說了算。”


    “啪!啪啪!”


    陳子行拍掌道:“你能這麽想,我剛才的話就沒有白說。大道理我就不再說了,相信你的師長、朋友,都會對你有所警示。你那兩位朋友,就在後院的禪房歇息。等他倆醒了,你就離開吧。”


    他抬頭看了眼初生的日頭,慨然又道:“我還是喜歡春天和日出,頂討厭黃昏和深秋。我這個人呐,喜歡熱鬧和生氣,不喜歡離別和沒落。你好自為之。”


    見我道了謝,要往禪房走,陳子行叫住我,似乎猶豫了片刻,輕描淡寫地道:“對了,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體內吸收的戾氣,短時間內,不會演化為你的修為功力。趁著這段時間,我想拜托你,先幫我去做一件事。”


    “什麽事?”


    陳子行笑了笑道:“我剛才不是說,我是秦公子的徒弟麽?師父他還收了個關門小師妹。我恐怕,小師妹那邊有點麻煩,可能連她自己都看不到本質,我想讓你,替我好好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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