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啟這番話對我的震驚,並不亞於我得知我爸就是我自己。


    原來陸玉侯就是平等王。


    可她為什麽不願透露自己的身份?又為什麽,要偷偷地幫我?


    丁啟見我執意打破沙鍋問到底,歎了口氣,道:“我說過,我們不知道大人的用意,也不敢妄加揣測。我隻知道,大人與轉輪王素來交好。哦,我說的是轉輪殿原來的主人,不是你。可能大人覺得,你有膽識、有擔當,用情專一,與她十弟相像,所以愛屋及烏。”


    我點點頭,猶豫了許久,支支吾吾地問道:“佳……佳恩怎麽樣了?她……她活過來了嗎?”


    丁啟沒有馬上回答我,隻笑眯眯地盯著我,看了很久,這才轉身道:“小妹子要是沒救過來,大人也不會讓我兄妹倆將你從亙古晷中帶回。放心吧,她沒事,隻不過……”


    “不過什麽?”


    丁啟搖頭道:“不過你也該清楚,自己在亙古晷裏做了什麽。小妹子不但不認得你,她也不認得身邊的其他人。她已經從生死司的寒塚離開。換句話說,她失憶了。”


    雖然心裏早有準備,但聽丁啟說出來,我還是感到有些失落。


    丁啟和丁芸掩門出去,在門後道:“人是救活了,不過我要是你,就不會蠢到去找她。別說她不認識你,就算認識,你現在的情況,自己心裏清楚。貿然出現,隻會是死路一條。”


    丁芸接著道:“轉輪王,酆都冥界不是善堂,我們可沒法包庇你。你欺師滅祖,殺了自己身邊所有親近的人,這個消息,現在陰陽兩界都傳開了。從現在開始,你要逃亡了。”


    我聽著丁家兄妹的腳步聲漸遠,失神地盯著頭頂的天花板,一時哪兒都不想去。


    我不是沒想過,自己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師父和齊雲山說過,施鮫是鮫人,是當初鐵棺封魂的九個化生子之一。


    他不會無緣無故幫我。我身上,肯定有他想要的東西。


    為了救沈佳恩,我背叛了所有人,而我終有一天,也會死在他們手中。


    這是報應。


    我現在甚至懷疑,放出我殺死這些人消息的人,就是施鮫。


    先前天橋底下那個說書人說過,轉輪王原先的主人,是一個叫薛讓的年輕人。我爸,甚或說那個時候的我,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將他從轉輪殿趕走,鳩占鵲巢。


    如果是這樣,陸玉侯跟秦廣王一樣,是疼愛這個弟弟的,為什麽還會冒這麽大的風險,將我領進酆都冥界,讓我用亙古晷,將沈佳恩複活?


    這些人,到底都在想些什麽?


    我越想頭越大,索性不去想了。


    現在沒了謝絕等人的擁護,沒了我爸的指導,沒了心心念念我的沈佳恩和蚊丁,我孑然一身,既不知道該做什麽,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隻不過,這種茫然,很快就被門外的一陣嘈雜聲打破。


    盡管門外那些人,刻意放輕了腳步,也壓低了嗓門,但我還是能聽出來,是子午門魁偉堂的人。


    隻不過,腳步聲很密集,來得應該不下上百人。


    魁偉堂沒那麽多人。邢煉應該是帶了其他人過來。


    我躺在床上,屏氣凝神,能聽到邢煉在和什麽人小聲交談。


    “待會兒你們千萬別輕舉妄動,他不是一般的殺人犯。他的手段,我們都見識過。”


    “放心,我們做了周密部署,這次他插翅也難飛。”


    我心裏一顫——那個聲音,有些耳熟。


    稍微想了想,我就想起來,這是上回我同學一一慘死時,審問我的,那個警局裏的鍾大隊。


    原本要隻有子午門的弟子,我可能會狠狠心,突圍出去,沒想到,他竟然喊來警察幫忙。


    我不是怕寡不敵眾,現在的我,惱起性來,未必不是這些人的對手,我隻是不想自己手上,再造這麽多殺業。


    想著我翻下床,從房間門縫裏往外瞄了一眼,見木屋門口,幾個荷槍實彈的武警,正舉著槍,小心翼翼地往內堂靠近。


    我一時有些束手無策。放在過去,即便這世上沒人理解我,我還有賀瑋、雲澤這些冥界的手下暗中幫忙。實在不行,我讓他們給我開一道陰陽門,也能從陽間消失。現在好了,陰陽兩界,都沒有支持、幫助我的人。


    要想不死,隻能拚命。


    想著我咬咬牙,捏緊了手中的天鬥,靜候在門後,準備等衝到房間門口的武警靠近,就用念力催動天鬥中的銀針,將他們射殺,然後再奪門而出。


    千鈞一發之際,卻聽有個女孩子的聲音,輕飄飄,卻格外有力地傳來:“慢著。”


    我心中一動,從門縫裏看去,見蚊丁擺脫攔著她的兩名武警,目光堅定,一步一步,朝著木屋大門走來。


    她身後,是和魁偉堂弟子,以及武警、楊文替等人對峙的包小司等人。


    幾天不見,蚊丁似乎成長了不少。臉上少了過去的童真和純良,多了份隱忍和堅毅。


    或許因為,她和我一樣,已經擔負起作為東嶽大帝女兒的責任;又或許,從我在她麵前,承認自己殺了身邊朋友的那一刻起,她留給我的信任和尊敬,就已全部崩塌。


    “你們抓不住他的。”蚊丁很平靜地,推開攔在房門外,用槍口衝著我的幾名武警,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因為他是我師父。”


    那幾名武警想動怒,轉頭往門外看了一眼,臉色大變,怒瞪著蚊丁,仍舊舉著槍,慢慢向木屋門外退去。


    蚊丁目送他們離開,歎了口氣,對著房間門道:“師父,我進來了。”


    我抵著門口,不讓她進屋。


    蚊丁眉頭一皺,透過門縫,衝我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


    我下意識地一鬆手,房間門被蚊丁用力推開。


    她很機敏,順手又將房門關上。


    我本想問她過來做什麽。蚊丁卻不由分說,撲進我懷裏,恢複了過去小妹妹般的軟弱和依賴,也不說話,隻嗚嗚地哭。


    我撫了撫她的頭發,在心底歎了口氣。


    我知道,她其實一直都喜歡我,是那種超越了兄妹,或者師徒的喜歡。


    隻是因為善良、因為遷就,她把這份喜歡,或者說愛意,一直埋藏於心。


    我低喃道:“你不該來的。”


    蚊丁埋在我懷裏,小聲道:“我必須來。我不來,師父隻有死路一條。”


    我苦笑道:“你要救我?現在所有人都恨不得我馬上死,你想怎麽救我?”


    蚊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用力咬著下唇,似乎斟酌了許久,這才從齒間蹦出幾個字:“師父,你……你別怪我。”


    我胸口陡然一涼,跟著一陣劇烈的疼痛,瞬間湧遍全身,用力推開蚊丁,就見自己胸膛上,不知何時,竟插著一柄匕首。


    匕首完全入肉,隻留了刀柄在外麵。


    蚊丁在我眼前,垂著頭,能隱隱感覺到,她長發遮擋的小臉上,有著一種與過去完全不同的冷酷和決絕。


    “報應啊……報應。”我淒然一笑,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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