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料想的沒錯,沈佳恩前腳剛被其中一個漁婦支走,後腳就有兩個漁婦,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往沈佳恩架在火堆上的那罐魚湯裏,撒進一包白色的粉末。


    在她們看來,可惡的不是自己丈夫的那雙眼睛,而是沈佳恩姣好的麵孔。


    沈佳恩很快去而複返。趁著這個時候,我也從暗處走出來,搶在沈佳恩想要替這些偽善的漁民嚐鮮之前,借口自己很餓,想求碗湯喝,又故意燙手,將那罐魚湯全部推翻在地。


    乳白色的湯汁,在潮濕的海灘上流淌,掉落在地的魚身上,泛起了一層惡心的泡沫。


    泡沫氣味刺鼻。沈佳恩臉色一變,冷冷地看向那幾個石化了一般的漁婦。


    估計見我來者不善,那幾個年輕漁夫,都順手操起了漁網旁的鋼叉和船錨。


    我擔心他們傷害沈佳恩,本想上前一步,將她護在身後,卻被沈佳恩搶了先。


    她小小的身子,忽然爆發出一股淩厲的氣浪,震得那些漁民睜不開眼,紛紛伸臂遮擋。


    我這才想起來,我還沒認識沈佳恩之前,她身上那股奇怪的能量,是我不能企及的。


    “在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趕緊從我眼前消失!”


    沈佳恩冷冷地喝了一聲。幾個年輕漁夫麵麵相覷,飛快地將手中的武器扔掉,拉著自家媳婦,飛也似地逃走了。


    她等那些漁民走遠,長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兩眼如同天上的明星一般閃亮,抓著我的手,笑嘻嘻地道:“謝謝你救了我。恩人,能……能讓我看看你嗎?”


    見她伸手要來掀我的兜帽,我心裏一痛,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沈佳恩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不過很快又恢複笑容,衝我伸手道:“你好,我叫小孟。”


    小孟?


    我差點驚呼出聲。難道隔了上千年,她一直都記得自己這個名字?


    見我站著沒動,小孟怏怏地收回手,自顧整理被我打翻的火堆,自言自語道:“小孟沒有家,沒有爹娘,甚至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小孟沒啥本事,就是會煲湯。本以為大家喝了湯,就能成為好朋友,沒想到……沒想到……”


    說著說著,珍珠般的眼淚,從她兩頰滑下,滾落到漸漸熄滅的火堆之中。


    “小孟這個名字,是大家給我取的。他們說,我長得漂亮,又會煲湯,他們喝了我的湯,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就像喝了地府的孟婆湯一樣。我就像孟婆,所以他們叫我小孟。”


    “什麽!”


    我腦子裏突然靈光一現:孟薑女、孟婆、煲湯、才人、秦廣王……幾個看似不相幹,卻又緊緊依存的人和物,如電影默片一般,在我腦海中快速閃回,交織成一個站在奈何橋上,容貌清麗,拿著解憂湯的少女模樣。


    難怪從我回去祭祖開始,南良不艮所有的行動,就是為了擄走沈佳恩;難怪秦廣王會讓南良不艮,以才人的名義,將沈佳恩軟禁在自己殿中;難怪我爸會說,我和沈佳恩,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沈佳恩就是孟薑女,孟薑女死後變作孟婆;而沈佳恩,一直就是我身邊的孟婆。


    見我仍舊默不作聲,小孟抬起頭來,抹去眼角的淚水,衝我勉強笑道:“我不管你是誰,聽不聽得到我說話。我小孟雖然來曆不明,但也明白是非恩怨。你救了我,我要報答你。”


    我心裏一暖,知道她的意思,搖了搖頭,溫聲道:“不用了。”


    “原來你會說話啊!還以為你是個啞巴呢!”小孟莞爾道,“聲音還挺好聽。”


    我想到文莊十歲的自己,似乎冥冥之中,我倆的命運,總要糾纏在一起,曆千百年,不曾割斷,心中也不知道這是幸或不幸。


    我歎息道:“這樣吧,你要真想報答我,十四年後,你去中原一個叫文莊的地方。那兒有個孩子,叫範——”


    我突然意識到不對:我自己就是範一陽,那文莊十歲時的我,怎可能還叫範一陽?而且,如果讓她十四年後,去找長大了的我,這不又陷入死循環中,沈佳恩最後不還是得死嗎?


    見我突然收嘴,小孟睜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追問道:“叫什麽?”


    我內心悲涼。與其讓她重複這樣的悲劇,還不如就此放手,讓她和我的牽絆,在此時此刻,徹底終結。


    縱使將來天各一方,知道她還活著,活得安好,總強過她死在我懷裏,我卻無能為力。


    我搖搖頭,強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哽咽道:“沒什麽。我是說,你要真想報答我,就別打聽我的事,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隻要好好活著,也就不枉我走這一遭了。”


    “大哥哥,你哭了嗎?”小孟滿臉關切,就要上前替我擦淚。


    我慌忙後退,推開她的手,粗暴地喝道:“你別過來!”


    小孟眼裏掠過一絲失落,眼淚啪嗒啪嗒,掉落在微微隆起的胸脯上。


    那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實在讓我心疼。


    她抽抽搭搭地道:“小孟不知道,大哥哥到底是誰,但是……但是小孟覺得,自己和大哥哥,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認識了。聽大哥哥哭,小孟心裏也疼,也不舒服。”


    我知道,我再待下去,肯定會忍不住摘掉擋在我倆麵前,這層薄薄的帽簷,將她緊緊摟在懷裏,這輩子都不會再放手。


    我咬咬牙,忍住淚水,用盡量聽起來冰冷的語氣道:“你想多了,我不認識你。你隻要記住我的話,好好活著。再見。”


    轉身的瞬間,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視線。


    離開海灘,離開沈佳恩,我忽然感到無比落寞,不知道何去何從,一下子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


    我失神地走在路上,耳邊忽然聽到“梆梆梆”,敲梆子的聲音,從頭頂上空傳來。


    抬眼望去,隻見天空中,竟赫然懸掛著一輪鬥大的日晷。


    梆子每敲一下,日晷就順時針,往下挪一個刻度。


    我正看得出神,那日晷忽然從天而降。我閃避不及,慘叫一聲,隻覺得腦門刺痛,頓時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床單和被褥都是新的,散發著讓人心安的清香。頭頂的天花板上,還懸掛著粉色的風鈴。


    這地方,好像有些眼熟。


    我還沒認出來,丁啟和丁芸已經推門進來。


    見我醒了,丁芸放下臉盆,將毛巾遞給我,笑著道:“可算是醒了,睡了三天三夜。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死了。”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鳳凰山山腳下的那間木屋。


    丁啟雙手環抱胸前,慵然道:“大人交代過,讓我倆務必照顧到你醒過來。現在好了,你醒了,我兄妹倆也該走了。”


    我慌忙喊住他倆,問道:“平等王到底在哪兒?他為什麽要幫我?”


    “為什麽要幫你,我也不太清楚,這你得自己去問她。至於她在哪兒……”丁啟衝我眨了眨眼睛,“先前去酆都冥界,你不是就見過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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