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還從未見過有人給自己下跪,更別說這麽大陣仗了,一時慌得手足無措,也不敢上前扶他們,結結巴巴地道:“別……別鬧,起來……都起來。”


    領頭的是先前喊我們避開曹榮的老婦。她仍舊誠惶誠恐的,也不敢正眼瞧我,垂著腦袋,哆哆嗦嗦地道:“大……大人不殺我們?”


    我莫名其妙,問她為啥會覺得我會殺他們。


    老婦身後,一個綁著雙丫髻的小丫頭,脆生生地道:“大人,您剛才那一聲吼,和我們大人,簡直一模一樣……唔,我也說不出哪兒像,總之就是像。您和大人一樣,都是大壞蛋!”


    “菊兒——”


    老婦不停地衝我磕頭,嘴裏連說著饒命。


    我扶她起來,搖頭說我們不是鬼,是陽間的活人,過來隻為了找人,沒打算害他們。


    奴兒見這些人,清一色,都穿著民國期間的寬袍長褂,皺眉道:“冒昧問一句,你們還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死的嗎?”


    老婦垂手道:“不瞞小姐,我們這些人,都是當初大饑荒時,餓死的難民。活著時沒吃飽飯,想著死後總不能委屈了自己,被下放到這餓鬼道,輾轉已有上百年。唉,沒想到,死了仍是這般光景。”


    “怎麽不去投胎?”範無咎皺眉問。


    老婦歎了口氣,搖頭道:“這地府之下,與陽間並無二致,也分個三六九等。我們是餓死鬼,身份卑賤,沒資格去輪回池。幾位大人也看到了,我們都活得很小心,安守本分,稍有不慎,就會被將軍大人打得灰飛煙滅。”


    老婦身旁一名妙齡少女,怯生生地瞟了我一眼,推了她一把道:“婆婆,快別說了。”


    我見她眼神老往身後瞟,衝她微笑道:“怎麽了,不方便說?”


    少女雖然麵如死灰,卻嬌柔得惹人憐愛。


    她螓首微垂,小雞啄米似的頻頻點頭。


    剛才那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憤然道:“姐姐不敢說,我來說。大哥哥,你是好人,我們不想騙你們。你們之前吃飯的地方,那個黃臉婆,是曹將軍的人。這條街,還有好幾個他的人。他們都是大大的壞人,我們犯了事,他們就會喊曹將軍過來。我娘還有我哥,他們……他們……”


    她說著說著,嗚嗚地哭起來,但是沒有一滴眼淚。


    “菊兒——”


    老婦和少女都慌了。


    謝絕道:“即便是餓死鬼,你們也可以到別處去,為什麽非要在這兒逗留?”


    老婦道:“不瞞幾位,我們這些人,哦不,這些鬼,生前就是在這片土地餓死的。心裏放不下,心結未了,靈魂被束縛在這條街上,身不由己,也不知道能往哪兒去。”


    老婦身後,一名文文弱弱的中年男子,接著道:“當年劉婆婆也算村裏的大戶了,怎奈饑荒一鬧,大家都沒了主意。劉婆婆是好人,拿自家的食物分給大家,結果最後還是沒能熬過去,一道下了地府。百年前,這地方還不是這副模樣,是個光禿禿的山岡子。大人來了之後,才漸漸變成現在這樣。”


    我想起先前的花叢,感慨這秦廣王還真是勞民傷財,不由地唏噓不已。


    奴兒在我耳邊悄聲道:“姑爺,我過去聽大人說過,有種惡靈,因為生前心願未了,或者大仇未報,會在身死之地逗留,這叫地縛靈。這些鬼,不得不防。”


    我見除了幾個鬼鬼祟祟,躲在房簷下的商販,其他人看著都挺麵善,擺手道:“不礙事。咱也不是來找事兒的。既然這兒是餓鬼道,應該離鬼判殿不遠。咱趕緊上路吧。”


    見我們要走,那些人竟似有些不舍。


    我倒也有心帶他們離開,早日投胎,但這兒畢竟是秦廣王的地盤,找到沈佳恩之前,我不想節外生枝,隻能盡量避開他們的眼神往前走。


    人群慢慢讓出一條道,遠遠地目送我們離開。


    這時我才發現,這些人,果然隻在方圓一米左右的位置,重複地做著同一個動作。


    食物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果腹的必需品,而是精神上的一種寄托。


    我實在不忍心再看一眼,怕自己一時心軟,停下來幫他們,加快腳步往前走。


    好在我們走了沒一會兒,天漸漸亮了。長街兩側懸掛的大紅燈籠也滅了。


    薄霧消散,那些可憐的地縛靈,也如同幕布上的影子一般,漸漸消失不見。


    我們不知道曹榮到底去了哪兒。謝絕說,按道理,六道守將各司其職,平時互不來往,曹榮不太可能去其他五條街市搬救兵。


    我剛才那一聲吼,估計鎮住他了。


    最有可能的是,曹榮會去向十大陰帥,或者直接向秦廣王報信。


    也就是說,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餓鬼道盡頭,是個山洞入口。


    山不高,看起來更像是有人為了遮擋什麽東西,生生用石塊壘砌起來的。


    洞挺深,天色微明,洞裏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頭,也不知道通向何處。


    有爬爬在,我倒不擔心迷路。


    幾個人小心翼翼地進洞,貼著一側的洞壁,緩步往裏走。


    走了約莫五分鍾左右,應該到山洞中段了,我們忽然聽到一聲聲佛號,從山洞深處傳來。


    沒來由地,我渾身一顫,腦海中立刻想起,當初和謝絕去墨門機關塔,在八層被迷暈時,施鮫跟我說過的話。


    或許那隻是幻覺,又或許,施鮫是在騙我,可我每次聽到佛號,或者進廟堂見到佛像,身子的反應,卻總也無法讓我徹底釋懷。


    可能我骨子裏真是個不祥之人,才會不斷地讓身邊的人或死或傷,辜負那些對自己有情義的女人,對急需我伸出援手的可憐人視而不見。


    我正一步步,變成自己當初最討厭的那種人。


    心緒不寧中,身前的謝絕和範無咎忽然停了下來,將我和奴兒攔在身後。


    我抬眼一看,見我們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山洞的出口。


    一個身穿棕色僧衣的大和尚,雙手合十,笑眯眯地站在洞口,身後雄偉輝煌的大殿,被他稍顯臃腫的身子,遮擋得嚴嚴實實。


    他似乎對我們突然闖入,並不感到意外和憤怒,衝我們做了個禮,幽幽地道:“正式自我介紹下,我叫江台勻,秦廣王座下白無常。有幸再次見到轉輪王令公子。各位,請。”


    我們對視了一眼,都不太明白,他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想著既然來都來了,沒理由這時候犯怯,也沒客氣,跟著他,往那座白森森的鬼判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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