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綿,讓夜間的山林顯得格外清冷。我獨自一人披著雨衣,打著燈籠,走在悄無人聲的山道上,總覺得四周被雨水拍打得啪啪作響的林木,就像是對我桀桀陰笑的惡鬼。


    毛端公說,其實要對付小桃也不難,隻要把她的屍骨挖出來,一把火燒了也就是了。


    隻是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小桃很可能不是大伯口中說的那個沈家女孩。


    挖墳掘屍本就是最最下作的行為,倘若墳中是小桃的屍骨,燒了它,救我一命,倒也算功德一件;如果不是,隻怕那沈家女孩的家人不會善罷甘休。


    毛端公才不想冒這個險。


    隻有確定了小桃和那沈家女孩的關係,毛端公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動。


    雖然明知毛端公這樣做是在救我,但我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過意不去:利用小桃對我的情意,反過來對付她,這實在有些不太仗義。


    我心中矛盾,在山林中走了有一陣子。雨勢不減,前頭迷迷蒙蒙的,居然起霧了。


    大伯說,那沈家女孩的家就在鄰村,翻過墳塋後的山頭就到了。


    隻是這事兒畢竟是個忌諱,他沒敢問那女孩家的具體位置。況且,她家未必就是小桃家。


    三夕回門走陰路,村民大都心知肚明,自然也沒人會大半夜地來告訴我。


    好在有小桃幫忙,應該也不難找到。


    翻過山頭,霧氣更濃,很快我眼前就白蒙蒙一片,不辨東西了。


    正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就見前頭五米不到的地方,映出一座透著橘紅色光芒的牌樓。


    我知道那是尋常農村豎在村口的村牌,定了定神,往牌樓走去,見牌樓兩側分別掛著一盞大紅燈籠。


    這橘紅色的光,就是從燈籠裏透出來的。


    牌樓匾額上有字,霧氣飄渺,看得不太分明,依稀像是“安寧村”三字。


    跨過牌樓,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大片房舍的影子。


    牌樓後是條村道。霧氣彌漫,村道掩映其中,幽深得仿佛沒有盡頭。


    往前走了沒幾步,遠處忽然傳來一下一下,敲梆子的聲音,總共響了三次。


    聲音幽遠蒼涼,在村子上空飄蕩。


    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這都啥年代了,怎麽還有更夫?


    轉念一想:有人總比沒人好,至少證明這個村,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麽荒涼。


    我自我安慰著,提著燈籠,往村頭的一戶人家走去。


    雨不知何時停了。越靠近屋子,我心裏就越奇怪:和我們村不同,這村子所有的房舍,竟都是古色古香的木樓,而且看著有些年頭了。


    每戶人家的房簷下,都掛著兩盞白紗燈籠。慘白色的光芒照在村道上,木樓在濃霧籠罩下,更加顯得陰森冷清。


    再往前走,我忽然察覺不對:並非所有屋子的房簷下,都掛著這樣的白燈籠。


    這村子隻有少數房舍門窗緊閉,房門從裏麵落了閂,顯然是有人住的。


    這些屋子,房簷下並沒有掛著白燈籠,而是在門楣上,懸著一麵八卦銅鏡。


    銅鏡正對的台階上,還擺著一碗水。


    而掛著白燈籠的房舍,全都門戶大開。借著清冷的白光,能看到這些房舍無論是飛簷牆麵、還是門窗,都腐朽得相當嚴重,有些地方甚至長出了碧綠色的苔蘚,看著極其荒涼。


    濃霧不斷地往這些空屋子的內堂湧去,能隱約看到內堂中擺放著桌椅板凳之類的家什。


    大伯曾說,因為沈家女孩冤魂不散的緣故,這個村很多人都搬走了。


    這些空出的房舍,應該就是那些搬走的村民的。


    隻不過,要真是搬走了,農民大多簡樸,怎麽會留著這麽多家具不帶走?


    那些懸掛在房簷下的白燈籠,又是怎麽回事?


    我隱隱覺得這個村透著古怪,眼下又找不到人問個究竟,想著小桃既然死了,她家多半也荒廢了,沒準這些空屋子裏,就有一間是她家,不如挨個進去,找找線索。


    打定主意,我深吸了口氣,往就近的一間空屋走去。


    剛跨過門檻,我陡然覺得身子一涼,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借著手中的燈籠,能看到屋裏各式家具一應俱全,但款式老舊,一點都不像現代社會的產物。


    奇怪的是,盡管從外頭看,這些空屋子已經廢棄很久了,可屋裏的家具,卻都纖塵不染,就像有人經常擦拭一般。甚至擺在神龕下的香爐,爐子裏的香灰,都像剛燒完不久。


    我心中驚疑,提著燈籠,想要再往臥房裏去看看,忽然覺得身後黑暗中的某處,有雙眼睛在盯著我看,既警惕又充滿敵意,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下意識地收住了腳步。


    這時候,門外忽然刮來一陣陰風,連帶著濃霧往內堂裏湧。


    我感覺有人進了屋,情急之下,見無處躲避,隻好趕緊藏到門板後,果然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到了剛才我站立的地方,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爹爹,那人為啥來咱家啊?還躲在門後麵,以為別人看不見,真蠢。”


    “帶著金豬呢,應該是姑爺,來回門了。不礙事,待夠了他自己會走。”


    我聽著堂內是一對父女在說話,卻看不到人,而且看樣子,他們早就已經發現我了,驚出了一身冷汗,感覺雙腿發軟,哪還敢待下去,媽呀一聲,奪門而逃。


    我跌跌撞撞跑出門外,不自覺地回頭看了看,隱約覺得那黑漆漆的內堂中,一名男子端坐在太師椅上,身旁站著一個小丫頭。


    兩人都穿著白袍,在對我不斷地含笑揮手。


    “嘿嘿嘿……”“咯咯咯……”


    令人毛骨悚然的陰笑聲,在屋子上空飄蕩。


    我徹底嚇慘,邊跑邊喊救命,見相鄰的屋子房門緊閉,知道裏頭住的是活人,哪還管什麽禮貌不禮貌,“咚咚咚”地狂敲門。


    等了好一會兒,屋裏總算亮起燈來。我正暗自慶幸,那燈卻又“啪”地滅了,似乎有人在門後悄聲說話,依稀聽見“鬼”“影子”什麽的。


    任憑我大喊大叫,裏頭卻再沒動靜了。


    我又急又氣,想要再敲,忽然覺得不對:這屋子的主人,好像是在怕我。


    想到他們說的,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感覺頭頂的位置,猛地射來一道炙熱的白光,晃得我睜不開眼睛。急忙再退,腳跟碰著擺在台階上的水碗,眼前頓時暗了下來。


    我鬆了口氣,定眼看去,就見剛才射出強光的,赫然是門楣上的八卦鏡。


    我意識到不妙,舉起燈籠,去照那八卦鏡——鏡中空空如也,竟沒有我的倒影。


    我嚇了一跳,忍不住回頭看腳下的水碗。


    碗中水波蕩漾,將門楣上八卦鏡的倒影搖晃得支離破碎。


    而我,竟好像是透明的——八卦鏡的倒影,穿過我,投射到了水麵上。


    怎麽回事,我死了嗎?


    想到剛才在空屋裏,居然能聽到那兩隻鬼對話,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等等,不對……


    我記得,回門之前,小桃往我身體裏吐了口陰氣,毛端公又往我身上潑了夜香……


    會不會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我現在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想通了這一點,我非但沒那麽怕了,反而順著這個思路,有了新的發現。


    毛端公說過,小桃是我娘子。相公回門,作為娘子,她沒理由不幫我找到娘家。


    先前著急忙慌地進村,又被這村子詭異荒涼的氣氛亂了心神,我一定忽略了什麽重要的線索。


    想到這裏,我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靜心感受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陰風依舊,我身上的寒意也不減反增,但我不再為其所動。


    矗立半晌,遠處的濃霧中,果然慢慢飄來一陣淡淡的,桃花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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