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始終不肯抬頭,隻能看到他灰白的發頂,頹敗的似乎陷落在另一個世界。


    我蹲下身子,去握他的手,他拒絕了。


    “爸,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我輕聲懇求著。


    養父眼底因為巨大的悲痛而顯得空洞蒼涼,半晌,才顫微微的撫摸著我的發頂,“小麥,爸爸拖累你了~”


    他混濁的眼底緩緩溢出了淚滴。如果說這世界我真的害怕什麽,那沒有比養父失去希望,想要放棄我,更讓我恐懼。這種恐懼從被收養那天,就深植於我的心底。


    就算現在我已經成年了,也無法擺脫,這種對家,對親情強烈的依賴。因為擁有過,也一無所有過,所以才更珍惜,更怕失去。


    “小麥,不要管我了,自己一個人去好好生活吧。”他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句最讓我害怕的話。雖然他是因為不想拖累我,我還是恐懼,恐懼以後的生活孤身一人,再也沒有牽掛,再也沒有牽掛我的人。


    “爸,你真不想要我了嗎?我哪裏做錯了,我一定改,你告訴我~”在千鶴受辱,在工地被欺負,那些讓我屈辱的時刻,我會憤怒,會羞愧,我不會哭。可是這一刻,我跪在他麵前怮哭失聲。


    養父也哭了,我們父女二人在一地的破敗中抱頭痛哭。這一刻,我們都被生活擊垮了。我仿佛又回到了八歲那年的鐵籠中,沒有未來,沒有明天,隻有絕望與無邊的黑暗。


    我不知道我們哭了多久,夜幕降臨時分,社區門口的門衛大爺,實在看不下去了,讓我們父女暫時住進他用來存放老年代步車的鐵皮箱裏。


    千恩萬謝之後,我強打起精神,把大鐵皮箱清理了一番,把日常所需都搬了進去。又撿了一些硬紙板和塑料布在裏麵搭了一張簡易床,裏麵沒辦法通電,我又去買了一些蠟燭點上,扶養父躺下休息了一會兒,他的情緒才漸漸平複下來。


    “小麥,日餐廳那份工作不要做了!”養父的臉朝向黑暗中沉沉說了一句。


    我心頭一緊,忙解釋道,“爸,我隻是做服務員~”


    “什麽也不用說了,爸爸知道。”他聲音輕得好像在哭,此刻,我便知道他已經知道了,“小麥,爸爸的病先不治了,你換個輕鬆幹淨的工作,我出去撿廢品也能補貼些,總有咱們父女的活路。爸爸的麵子可以不要,可做人的尊嚴不能不要!”


    “嗯。”我沒有反駁,“爸爸,是不是唐小清來過了?”


    養父歎了口氣,坐起來,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在昏暗的燭光下從口袋裏掏出幾張人民幣,“這是房東退的房子押金,你收著吧。”


    養父不說我也知道,除了唐小清,沒人一直這樣死咬著我們不放,更沒人會讓房東把我們趕出來。她不過是在千鶴沒讓我出醜,覺得不過癮罷了。


    “爸,我已經找到新工作了,您別擔心,咱們湊和幾天,攢點錢,再重新租個房子~”我壓著喉頭的哽咽。可我們都清楚的知道,退回的這點押金根本租不到房子。


    養父點點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覺得小時候我眼中無所不能的他,現在隻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之後的數日,我們就借住在這個鐵皮車棚裏,在棚子外麵架了個爐子燒飯,吃水就用桶到綠化水籠頭去提,勉強果腹。


    我每天都到工地去做工,盡量躲著劉老貴,實在躲不開了,被吃豆腐也在所難免。可因為我始終沒讓他如願,他就一直讓我篩沙子。


    就這樣我手上的血泡磨破了一層又一層,隻用了一周時間就結出了細繭。好在我從來不是嬌貴的人,疼痛對我這顆麻木的心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


    而更讓我難受的是養父坐在輪椅上,佝樓著腰在大街上撿拾廢品的一幕,壓抑到無法呼吸。


    我挫著粗糙的掌心,咬牙抓緊小推車,在工地上飛奔起來,我賺錢,快些,再快些。一直到感覺到手和腳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晚上,大部分工人都下工了,我才終於幹完了一天的任務,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找劉老貴領工錢。推開工棚的門,一股酒氣撲麵而來,劉老貴打著酒嗝道,“小唐啊,來來,陪我喝點兒。”


    “不了劉叔,我還得回去給我爸做飯。您先給我結今天的工錢吧!”我警惕地站在門口。


    “我還能吃了你?來,喝一杯就給你結錢。別光想著孝敬你爹,也孝敬孝敬我!”他不死心地衝我舉著酒杯。


    我極不情願地走過去,保險起見故意把門敞開著。接過他手裏的酒杯,鼻子有些發酸,陪酒女也不過如此吧?我的生活像極了強j,一場對意誌的強j,雖然我已經卑微得不能再卑微,殘酷的生活還是不準備放過我。


    忍著惡心,在劉老貴色眯眯地注視中,我仰頭將那杯昏濁的劣製白酒飲盡,沒來得及放下酒杯,就被他一把摟緊,像條狗一樣在我頸部濕嗒嗒地舔了上去。


    “叔忍不了了,今天,就今天,你就孝敬孝敬我吧~”劉老貴急促地呼吸著,酒氣醺天的臭味撲在我頸窩。手直接從我有些寬鬆的褲腰伸了進去,“把我當成你親爹,讓我爽爽,快點~”


    惡心的感覺讓我來不及思考,揚手就衝他的腦袋砸了下去。


    “噗!”一聲悶響後,劉老貴鬆開了我,軟軟倒了下去。他躺在地上身子一抽一抽的,血從他的額頭湧了出來。


    我整個身子都顫抖著,手裏還緊緊握著玻璃杯,上麵沾著血跡。


    敞開的工棚木門被風吹得吱吱作響,我才恍然丟開玻璃杯衝了出去。跑出工地,涼涼的夜風才吹醒了我,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拔通了急救電話。劉老貴很該死,但我不能為他背上傷人的罪名。我會承擔自己該承擔的責任,但也不能否認我是出於自衛。


    打定主意,我便急匆匆趕回家,路過超市時,用身上所有的錢給養父囤了食物,讓他留著慢慢吃。然後謊稱自己要搬到單位提供的集體宿舍去住,方便加班。


    養父覺得住集體宿舍總好過住在鐵皮箱裏,一再讓我保證,不會做任何丟臉的工作,才放我離開。還讓我不要掛念他。


    我忍著眼淚逃一樣衝出鐵皮箱,連頭都沒敢回。路上,我拔了110自首,回到工地時,警察已經在等我了。


    因為我是自衛,再加上劉老貴也被及時送到醫院,傷勢已經穩定,警察對我還算客氣,記好筆錄後,我就被帶到了拘留所臨時關押。


    這結果跟我想的差不多,等警察把劉老貴那邊的情況弄清,再根據他的傷勢,判定我是否防衛過當,拘留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如果劉老貴起訴,他也應該知道我進監獄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不如跟我庭外和解,我賠他些錢也就是了。到時候我再找個工作,辛苦些總能扛過去。


    可在拘留所的第二天,我又一次被提審,審問間裏坐著的竟然又是唐小清。


    她挑著眉,陰笑著看著我,“唐小麥,你還真是長能耐了?不光會賣,還會打架鬥毆,尋釁滋事了?!”


    “我是正當防衛!”我停下腳步,不卑不亢地回答她。


    唐小清得意地笑了,“正當防衛?!”她提高聲音反問道,“誰看見了?你說我就信?你當公安局是什麽地方?!”她突然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心中泛起一絲涼意,眯眼看著她,這一切應該不會是巧合!她既然出現了,恐怕不會輕易放過我。


    “現在劉老貴起訴你見財起義,在工棚行竊被他當場抓住,情急傷人!”唐小清依然笑眯眯的,可我的心卻越來越冷。


    “這是誣蔑!”我厲聲反駁。


    “警方已經找到證人了,食堂工作的羅紅香親眼看見你偷東西!”唐小清的話像一盆冷水向我兜頭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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