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開始渾身顫抖起來,這次我很肯定,這種顫抖不是擔心,不是害怕,而是徹徹底底的暴怒。


    這千麵侯居然這般有恃無恐,屠村不說,還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


    他不但是個徹頭徹尾的殺人狂魔,還是個自信十足的瘋子。


    “我要親手宰了他。”我感覺自己說出這句話時,幾乎將牙根咬碎。


    “不光是你。”季爻乾眼裏也冒著怒火,“我們所有人,都該跟他好好算這筆賬。”


    兩人許久沒有說話。隔了好一會兒,我問季爻乾,為啥沒見師父,他上哪兒去了。


    季爻乾目光森冷地道:“小滿收到一封信,是當初侍奉淩小雪的老媽子,從淩小雪的閨房裏偷出來的,是封遺書。這封遺書,對咱們作用很大。師父趕著去張羅,讓我看著你。”


    季爻乾說,淩小雪在遺書中告訴莊有簡,要是自己出什麽意外,要他找到淩小滿和淩小寒姐妹,善待她倆。她懷疑當初八門找上淩天德,害淩家妻離子散,其實是被人算計了。


    而這個人,就是千麵侯。


    他故意挑撥淩家和八門的關係,讓她成為複仇的棋子,找到石別,讓石別在當初上門尋釁的八門子嗣身上做文章,當然也包括我在內,逼迫我和我爺現身。


    之後我爺為了我,先後找八門中的老友商量對策。千麵侯借淩小雪的手,不動聲色地收買或者戕害了這些人。


    淩小雪懷疑,那千麵侯與我,還有墨門大當家鍾天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他千方百計算計我和我爺,很可能是忌憚,或者是覬覦我身上某種特別的能力。


    她也摸不透千麵侯的態度,覺得他有時似在保護我,可更多的時候,其實是在提防我。


    淩小雪知道莊有簡與千麵侯交好。雖然她從未見過千麵侯,但她畢竟是莊有簡最寵幸的三房姨太太,夜夜耳鬢廝磨,她也從莊有簡口中得知,千麵侯是個何等狡猾厲害的人物。


    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她隱隱覺得,千麵侯是在利用莊有簡,讓他自己留個心眼兒。


    淩小雪在遺書中說,隻要莊有簡能夠善待她的兩個妹妹,她不怕隻身去調查千麵侯的真實身份。憑著這些年她用美貌和金錢換來的人脈,她確實多多少少打聽到一些傳聞。


    而這些傳聞,聽起來當真驚世駭俗。


    淩小雪調查到,這千麵侯當初也是八門中人,而且是八門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與當時的墨門大當家鍾天篷並稱“撈陰雙傑”,風頭一時無兩。


    他因為不滿當年秦滿子等八門前輩的處事風格,而且貌似那一次的“泰山計劃”,間接害死了他的妻兒,所以懷恨在心,打算報複所有八門子弟。


    他網羅了當初被八門掃地出門的各門棄徒,又高價收買走偏鋒的魯班門人和養屍匠人,似是為時下某位大人物服務,打算以各地養屍地下潛藏的走屍,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戰爭。


    不僅如此,他本人能言善辯,思想又活絡,連八門之中的一些年輕弟子,也已有不少人轉投到他那兒。


    也就是說,這已經不僅僅是八門恩怨了,而是一次大到無法想象的人間劫難。


    或許淩小雪本還可以查到更多,不過之後的事我們都知道了:她的行動被千麵侯察覺。千麵侯故意放出淩小滿在墨門的消息,引她去師父那兒找妹妹,又用了某種奇詭的魯班禁術,讓她在我們麵前,生生化為灰燼。


    既是對她的懲罰,也是給我們的下馬威。


    師父他們猜測,莊有簡應該也是最近才發現這封遺書的,很可能是在千麵侯麵前露出了什麽馬腳,同樣被千麵侯用計除掉了,否則實在無法解釋,像莊有簡這樣謹小慎微,身子骨又好的中年壯漢,怎麽會在一夜之間突然暴斃。


    這千麵侯的身世,與我的身世一樣,都是不可觸碰的雷池,誰碰誰死。


    季爻乾說,現在的情勢對八門極其不利,誰也不清楚千麵侯的人到底滲透進了八門多少。再加上兩年前泰山大會和這次宋家村的人員傷亡,八門能夠調動的人力其實已經非常有限。


    況且,一些如我們這個年紀的年輕弟子,見情勢大變,見風使舵,也已有反水之心。


    由於這件事涉及的背後勢力實在太過龐大,而且千麵侯扶持的那個人,據傳並不在內地,而是逃到台灣去了,所以師父他們雖然氣急,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好在這撈陰門的手段本就上不了台麵,那人雖然力挺千麵侯,卻也多方掣肘。師父他們想著,那千麵侯畢竟是八門舊人,隻要用八門的往事給他設個局,就不怕他不往裏跳。隻要解決了他,其他人樹倒猢猻散,對付起來就沒那麽困難了。


    而這個局最關鍵的一環,就是我。


    我見季爻乾話鋒一轉,忽然指著我,有些愣神,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季爻乾歎道:“淩小雪在遺書中說,她能感覺到,那千麵侯與我、我爺,還有墨門大當家鍾天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師父他們也覺得,過去千麵侯隻在背後發號施令,並不現身,這次宋家村,他卻隻身犯險。很顯然,是因為他開始慌了。咱們在村裏做的什麽事,讓他亂了手腳。師父說等你醒過來了,就帶你回去。”


    “回去?”我皺了皺眉,“回哪兒?店裏麽?”


    季爻乾搖頭:“宋叔被宋光宗帶走那天,師父就關了店門。他讓我帶你回墨門。”


    我騰地想起當初我們在湖心島下的懸樓裏,墨白曾坦言,墨門中包括黎師叔在內,也已有不少人被千麵侯策反。師父這個時候喊我回去,到底是什麽用意?


    見我問起,季爻乾搖頭道:“我也說不好。不過師父是從小滿那兒得到淩小雪遺書的,小滿他們現在都跟師父在一塊兒。哦對了,好像還有什麽什麽家支的人,也都來了。看來這次師父他們是打算孤注一擲,和千麵侯正麵拚了。”


    我沒想到沙依他們也會去墨門,一時感到有些擔憂。


    或許季爻乾的話並非危言聳聽,如果八門這次無法撐過去,隻怕會就此分崩離析,或者完全成為千麵侯和他背後扶持那人,爭奪權勢的附庸品。


    雖然不明白師父這時候喊我回去有何用意,但這些年過來,我已將自己視作墨門,乃至八門中人。除開別人不說,我也不能再讓師父、季爻乾有任何閃失。


    當下我從床上爬起,穿戴整齊,和季爻乾準備坐火車回去。


    先前出去那漢子估計早就候著我們了,見我們出門,拿了火車票遞給我倆。季爻乾道了謝,和那人惜別。我倆往火車站走,我問季爻乾那人是誰。季爻乾笑了笑道:“是我小師叔,風水先生羅元恒。”


    路上無話。我始終忘不了昏迷時泰山府君和我的約定,總感覺他的話不可信,我很可能再也見不到宋大有了,心中惴惴不安。


    不過轉念又想,師父和季爻乾找到我時,並未看到宋大有,或者趁我昏迷時,包小司確實現身將她帶走,多少又覺得踏實了些。


    依舊是兩天兩夜的火車,我們到了墨門。


    墨門入口已不似兩年多前我們來時那般隱蔽,幾個過去我們在墨門相識的小童在沙師叔的帶領下,正在那水洞前,進進出出地搬運著巨大的山石。我倆走上前去,問沙師叔這是在做什麽。沙師叔牛眼一瞪道:“你們別管。”


    他衝水洞裏大聲吆喝了幾聲,一個女孩兒應下聲來,木船欸乃而來,卻是小蘭。


    乍一見到我們,小蘭也有些興奮,就差沒撲到我倆懷裏。


    我問她怎麽也來了。小蘭看了眼沙師叔,怯怯地道:“二當家說有要事相商,喊了師父回來。我……我聽說你們也要回來,怪想念的,就跟來了。小成師兄,宋姑娘的事兒我聽說了,你……你節哀。”


    我麵無表情地點點頭,讓她拉了我們進去。季爻乾問沙師叔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小蘭道:“聽二當家說,過幾天會有個厲害人物來拜山。不光是山門,連後山、鎖子連陰塔、議事廳、塔樓,各處都有眾師叔領了弟子在把守。小季師兄,你們知不知道,這次來的是什麽人啊?”


    “一位朋友。”季爻乾嘴角一揚,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跟小成師兄有關係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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