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河溝之下還有暗坑。我倆相互緊抱,堪堪從暗坑邊緣往裏滾落。我耳垂刮到暗坑邊的岩礁上,疼得眼淚直飆。


    包小司不管不顧,見我倆過去了,連忙推開我,伸手去抓暗坑斜壁上一條大蟒般粗壯的鐵索,拉著我,順著鐵索往上爬。


    我跟在她屁股後頭,見頭頂晃動的水麵上,依稀有幾根火勢熊熊的燈柱,將一片滿是彩色壁畫的穹頂照映得分外瑰麗。


    這一下看得癡了,不小心撞到包小司軟軟的臀部。她回過頭來,毫不客氣地衝我肩頭踹了一腳。我連忙擺手賠不是。她甩過頭去,繼續往上爬。


    不多時,我倆出了水。包小司領著我,走到八根漢白玉華表跟前。華表頂上雕著凶獸,看不清是什麽動物,獸口向外噴著火。我先前在水下看到的火光,就是從這些凶獸的嘴裏發出的。包小司讓我在劃著許多細密紋飾的圓形祭壇中坐好,自己往一旁的洞壁窟龕走去。


    趁著空當,我環視了下四周的環境,見我倆身處的位置,像是一間寬敞的石室。除了圍繞著圓形祭壇的八根漢白玉華表,還有對稱的十六根圓柱形石墩。石墩表麵刻著羅刹惡鬼,個個凶神惡煞。從圓形祭壇拾級而上,還有個橢圓的小型平台。平台背靠光滑的岩壁,岩壁上依舊有許多冥界景象的壁畫。


    看起來,那平台應該是放置銅像的地方,卻空了出來。


    我正看得不得要領,包小司手裏拿著一隻碧綠色的玉瓶,像觀音大士托著寶瓶一般,盈盈款款地走到我跟前,讓我把瓶子裏的藥水喝掉。


    見我猶豫,包小司走上前來,捏住我下顎兩側,將玉瓶裏的藥液直接灌了進去。


    沒有想象中中藥的苦澀味道,相反,這藥瓶裏的藥液甘甜清涼,還透著股淡淡的花香,我這一下囫圇吞棗,居然還有些回味無窮。


    包小司讓我在祭壇中央的圓圈中坐好,似乎笑了笑,對我道:“這移魂術,我也不是很熟練,倒真是班門弄斧了。你多擔待。”


    說著她讓我閉上眼,口中開始念念有詞。與此同時,玉瓶中藥液的藥性開始發揮作用,我腦袋陡然變得昏昏沉沉,感覺天旋地轉的,耳邊嗡嗡的嘈雜聲始終不斷,似是一大群人在我周圍七嘴八舌地爭辯,吵得我心煩意亂。


    我再也堅持不住,大吼了一聲:“停!”再睜眼時,頓時就傻了。


    我還在石室內,但不見了包小司。取而代之的,是站在兩側的十個穿著藏青官袍,戴著黑色圓帽,形色枯槁的文弱男子。


    那群人都看著地上的我,嘴裏碎碎叨叨地說著什麽,不時地對我指指點點。我慌忙回頭,見原先空出來的平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方桌。


    一個穿著大紅官袍,頭戴烏紗帽,滿臉虯須的中年大漢坐在方桌後,手裏拿了一本藍皮古書和一把戒尺。兩個垂髫小童分列在大漢左右兩側,手中分別捧著一隻四四方方的紅色木盒。大漢身後的岩壁上,掛了一副黑色牌匾,上書“東嶽大帝”四個鎏金大字。


    我立馬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虯須大漢,就是泰山府君,嚇得倒頭就拜。


    泰山府君咧嘴嘿嘿怪笑,將手中的生死簿和令尺扔在桌上,衝我溫聲道:“你就是小司說的那位小友?別怕,上前來,讓我瞧瞧。”


    我見他雖然長得凶神惡煞,態度倒挺溫和,和他身旁麵色鐵青、形容枯槁的十個男子相比,簡直親切許多,心裏也沒那麽懼了,點點頭,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往方桌前挪去。


    泰山府君似乎等得心焦,索性從座椅上下來,走到我跟前,伸出滿是黑毛的手指,就往我臉上摸來。


    我本能地向後縮。他身旁那十名男子皺了皺眉,似乎很不滿意。泰山府君嗬嗬笑道:“不妨事。任誰見了我這副模樣,不怕倒才是不正常。”


    他讓我別怕,說是秦仇和包小司既然能將我送進冥界,證明我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他需要摸我身上的骨,確定我是不是他過去的一位舊友。


    我聽他說話奇怪,不過還挺客氣,應該也沒惡意,強忍著內心的恐懼,任由他那隻猴爪般的糙手在眉骨、鼻骨、顴骨、胸骨和脊椎上揉捏。


    泰山府君摸了半天,默不作聲地走回座椅,翻開那本藍色封皮的生死簿,看了很久,衝我微笑道:“原來是這樣。你呀你,你居然騙了我那麽久。你早就應該是個死人了。”


    “啊?”我驚得半天沒回過神來,感覺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轉身就想離開。


    泰山府君見我臉色有異,放下生死簿,衝我淡淡地道:“原來當初那人要換的,是你的命。好家夥,仗著手底下有些瞞天過海的本事,居然讓你在上麵呆了那麽久。不過這算來也是我失職,怨不得人。既然你已是死人,那姓秦的想要以命換命,自然也沒這必要了。”


    他衝身旁的小童招招手。那小童捧著紅色木盒走到他跟前,看了我一眼。


    我竟突然覺得這小童眉宇之間有些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像誰。


    泰山府君從木盒裏取出一隻做工精美的護符,交到我手裏,讓我隨身攜帶,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我見那護符分明是用骨頭打造的,觸手冰涼,符上刻著一個豹頭環眼、鐵麵虯髯的壯漢,很像過去我爺在端午前後貼在門上的鍾馗,知道是個辟邪驅鬼的好東西,稍稍猶豫,就揣在了懷裏,也不知道冥界的禮節,拱手向泰山府君道謝。


    泰山府君笑著擺擺手:“不用謝我,這本就是你的東西。”


    也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看了眼石室的穹頂,幽幽地道:“既然是你有求於我,這點小忙還是要幫的。這骨符你收好了,切記不得告訴任何人,包括那姓秦的,還有你師長。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對著骨符默念我的尊號,自然有人上去助你。好了,你走吧。”


    我心中滿是疑惑,本想問個究竟,他將手中令尺一扔,分列在兩側的那十名男子同時對著我嗬氣,一團濃重的白煙,瞬間在我眼前彌漫開來。


    我嗆得連連咳嗽,慌忙揮手去扇。等濃煙散盡,泰山府君、小童和那十名男子都不見了,我仍舊坐在石室的祭壇上。


    包小司摘了麵具,正笑容可掬地看著我。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裏的骨符,見它居然還在,知道這不是夢,心裏雖然驚異,卻也沒法求人解答,心中不由苦悶。


    包小司也不來問我看到了什麽,似乎早已料到,隻淡淡地衝我道:“時候不早了,該送你回去了。”說著招手示意我跟著她,往祭壇上的平台走去。


    我本想問她要怎麽出去。包小司卻垂下了腦袋,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問她怎麽了。包小司再抬起頭來時,眼中居然有了淚花。


    她抓著我的手道:“答應我,無論將來遇到什麽變故,一定要活下來。你不屬於那裏,也不屬於撈陰門。你屬於這裏。”


    我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正要問她這話是啥意思。包小司衝我說了句:“在上麵等,他們很快就會出來。”


    我猛覺得頸脖上一疼,兩眼一黑,登時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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