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季爻乾想幹什麽。以現在的情況來看,確實除了移魂去找那名粵伶談判,別無他法。她怨念太重,即便問米請靈,請上來也隻會損害請靈人的身子,於事無補。


    墨攻精要中,有一類移魂入夢的法咒。這種法咒有些類似道家的祝由移魂術,格外凶險。因為移魂入夢,夢中的一切都充滿未知的危險和誘惑,真假難辨,如果入夢者深陷其中,很可能永遠都回不來,成為沒有靈魂的活死人。


    季爻乾給我三隻竹簽,讓我一旦察覺到不對,就用竹簽紮自己的手指頭,逼迫自己醒來。當然,我也未必就能馬上回到現實中來,有可能會再次進入另一個虛幻的夢境,不過這也是權宜之策,至少脫離了危險。


    他會在一旁給我念淨心咒,讓我保持心神澄明。


    入夢不能帶任何法器,以免夢中人察覺到不對,破壞夢境,將我強製驅逐出來。


    已是寅時二刻,離當年那名粵伶自縊還有一刻鍾不到的時間。我們趕到戲台,季爻乾吩咐尋生,要是日出前我還沒醒來,要將準備好的公雞血倒到我頭上,逼我回神。他念淨心咒時,必須保證全程不受侵擾,無暇顧及其他。


    淩小滿要看著林富貴,怕他尋短見,這事就交由尋生和張雯慧去做。


    見一切準備妥當,季爻乾看了我一眼,見我點頭,拿出繩套,套在我脖子上。


    季爻乾雙手有些發抖,畢竟移魂入夢,我倆也都是頭一次嚐試,要是用力過猛,我就直接被他勒死了,那還入什麽夢,直接和女鬼奈何橋相會得了。


    季爻乾深吸了口氣,將繩套收緊,在我耳邊沉聲道:“開始了。”


    “天靈靈地靈靈,叩請三聖來顯靈。三香燃盡天門開,幽冥神宮入夢來。起!”季爻乾念完,手上加力,又拿香袋在我腦門用力拍了一下。


    我瞬間窒息,腦袋昏沉沉的,感覺身下的台麵突然塌陷,身子不由自主地落入萬丈深淵,嚇得哇哇大叫,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再睜眼時,我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大廟前,四周漆黑一片——天還沒亮。


    這廟看著隱隱有些眼熟,再一想,我瞬間汗毛直豎——這是當年古鎮的老爺廟。


    “這是夢,這是夢,我進來了……”我反複提醒自己,卻壓根不敢正眼瞧那廟門。


    “娃兒,你咋還站在這兒?還不快走!”我爺突然出現,滿臉焦急,拉了我的手就往山下跑。


    身後傳來二嘎子著急的叫喊聲:“成子哥別聽他的,他不是你爺!”


    我回身看去,見二嘎子憑空從廟門裏飄了出來,勾著腦袋,直直地衝我伸出手臂;再看我爺那張蒼老的臉上,也分明布滿了烈火灼燒時漫開的灼痕,用力甩脫他的手,忍著內心悲痛,大吼道:“你們都已經死了,別來這兒騙我!”


    忽地一陣風響,二嘎子和我爺都消失了,我卻仍舊在山頂廟前,那座石龜水池裏銀光閃閃,如同有魔力一般,吸引著我步步靠近。


    我俯身往水池裏看,見晃動的水麵上,慢慢映出師父陰笑的臉,心裏一驚,想往身後退去。水池裏騰地伸出兩隻手臂,死命將我往裏拽。


    情急之下,我大喝一聲,拿出竹簽,往手指頭上用力紮去。


    一陣揪心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又閉上了眼睛,再睜眼時,眼前的場景已然變了。


    我和季爻乾坐在“符氏精工”臥房的桌旁。一燈如豆,季爻乾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陰沉。我見房門口擺著兩隻籮筐,問他這是怎麽回事。


    季爻乾瞪了我一眼道:“等你半天了,也不回話,還來問我怎麽回事。你到底去不去救師父?你要不去,我自己去了。”說著起身就往門外走。


    我拉住他,問師父發生什麽事了。


    季爻乾一臉納悶,上前摸了摸我的腦門,自言自語道:“這也沒發燒啊,咋還睜眼說胡話呢?”頓了頓,他看著門外,憂心忡忡地道,“師父去劉伯那兒這麽久,天都快亮了,還沒回來,別是出了什麽事才好。宋叔說是去打探,也沒見回來。”


    我啊了一聲,已經有些迷糊了,見屋裏一切看著那麽真實,連季爻乾眼裏的血絲都格外分明,心下駭然,問他我倆不是接了張雯慧的請求,去黎牟縣處理戲樓鬧鬼的事兒,還見著淩小滿了麽,怎麽還在村裏?


    季爻乾一臉驚恐看著我,指了指內堂裏的座鍾道:“你自己看,現在什麽時辰了?咱倆一直在店裏等宋叔的消息,壓根就沒出去過。你這做的哪門子歪夢?”


    我見座鍾時針指向淩晨五點,想來時間上確實沒錯,滿腹狐疑,拉開店門,見外頭天色微明,村中景致一目了然,內心已經開始動搖了。


    季爻乾默默背上籮筐,把我的籮筐遞過來道:“走。”


    我背上籮筐,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隻這一眼,卻讓我看出了問題。


    師父當初收我入門,替我保管紫檀木盒,把它放在內堂的橫梁上。雖說位置明顯,但橫梁很高,師父又額外做了偽裝,遠遠望去,就跟梁上的橫木一般,常人根本不會注意。


    此刻這木盒卻纖塵不染,連盒身上的荷花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兒不是真的!


    我反應過來,急忙轉頭,就見身旁的季爻乾,不知何時垂下了腦袋,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悶響,手上用力,一把將我的手腕捏得生疼。


    我不再猶豫,拿出竹簽猛力一刺,疼得渾身打顫,忍不住蹲下了身子。再抬起頭來,就見自己仍舊坐在戲台上,季爻乾從身後繞過來,衝我搖了搖頭,放下了繩套。


    我見自己回來了,把脖子上的繩套解開,喘了幾口大氣,問季爻乾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我入夢半天,沒發現那名粵伶的身影,反倒回到自己的過去去了。


    季爻乾瞪了我一眼道:“你這人,定力太差,心裏想的事兒太多了,放不開。那隻鬼抓到了你的弱點,故意製造混亂,不讓你入夢。我見你表情痛苦,不敢再使力,這要萬一給你勒死了,回頭師父還不得弄死我?算了,咱再想想別的辦法。”


    我吐了吐舌頭,被他就地拉起,兩人往戲台下走。


    走了兩步,我發覺不對,問他道:“怎麽就我們兩個,尋生和張雯慧跑哪兒去了?”


    季爻乾給了我一記爆栗,笑罵道:“就你這點忍耐力,人家雞血都沒弄來呢,你自個兒先繳械了,還要雞血有個屁用?咱去找他們。”


    我搖了搖頭,覺得自己還真是沒用,要不是事出有因,可能師父當初都不會收我為徒。每次接下差事,最後都不是憑自己的本事解決問題,而是總有高人相助。


    甚至,我連季爻乾都不如。


    正鬱悶地跟在季爻乾身後,我耳邊忽然聽到一陣沉悶的誦經聲。


    那聲音如醍醐灌頂,讓我瞬間清醒:我如夢前,季爻乾分明已開始盤膝念咒,絕不可能騰出手,在我脖子上倒騰。


    眼前這個季爻乾,還是假的!


    季爻乾見我站著沒動,回身問我怎麽了。


    我冷笑一聲,也不答他,見門外提著公雞血疾步走來的尋生和張雯慧,心裏陡然起了邪念,拿起竹簽,就往季爻乾雙眼紮去。


    季爻乾不避不閃,臉上慢慢露出古怪的微笑。


    我也不知道自己內心這股邪火是如何來的,想要收手已然不及,隻好咬牙閉眼,衝他撲了過去,卻撲了個空,眼前的季爻乾忽而消失不見。


    我腦袋結結實實地砸在回廊的立柱上,頓時眼冒金星,忙扶住欄杆,想看看季爻乾到底跑哪兒去了,卻發現眼前的場景,不知何時又變了。


    我發現自己置身在一條鄉間公路上,公路兩側是廣袤無垠的稻田。田間有座茅屋,茅屋裏透出通紅的燈光。


    夜風習習,稻香撲麵。如水的月光傾瀉而下,稻田和公路間的引水渠裏銀光閃閃——這兒我從沒來過。


    “看來進對了。”我深吸了口氣,衝茅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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