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老先生本想問師父這是什麽意思,想起剛才那女人說過的話,忍不住深吸了口氣:“這……這女人是在向你宣戰?”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師父滿不在乎,“魯班門和墨門的爭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要玩,我就陪她玩到底。這件事,誰最先沉不住氣,誰就輸了。”


    季爻乾從裏屋跑出來,衝門外看了看,問齊老先生道:“師父,現在什麽時辰了?”


    齊老先生聽他問得莫名,隨口道:“也該亥時一刻了,怎麽?”


    季爻乾唏噓道:“師父,您和符師父這是當局者迷啊!這麽晚的天,一個比我還小的小丫頭大老遠跑來送信,你們就不覺得古怪?”


    師父當先一拍大腿:“對啊!”兩人急忙追出去,卻哪還有小女孩的身影?


    齊老先生臉上有些懊喪,沉默了半天,衝師父道:“既然符老弟有信心贏過那婆娘,那咱還是照計劃行事。我去仙桃了解情況,這兒就拜托你了。這事宜早不宜遲,我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出發。”師父衝他拱手道:“老爺子放心,這兒就交給我吧。”


    齊老先生叮囑了季爻乾幾句,讓他隨師父去店裏。師父既然和那女人挑明了,那表示危機暫時解除。回到店裏,師父安排季爻乾和我同住,我也樂得有人陪我玩兒。兩人嘻嘻哈哈到後半夜才睡。隔天一早,我正要去前堂找水喝,店門突然傳來“嘭嘭嘭”的砸門聲。


    聲音又急又響,嚇了我一跳。


    師父聞聲趕來應門。門外是個陌生的中年漢子,見到師父,倒頭就拜:“符師父,您快去看看,麻二姑家的娃兒昨兒個起屍啦!自家親娘都給傷了,現在還昏迷不醒呢!”


    師父皺了皺眉,想起昨晚小女孩送來的紙條,招呼我們三個都跟上,隨著那名中年漢子到了麻二姑家。麻二姑家裏裏外外站滿了看熱鬧的鄉親,村醫正黑著臉往外趕人。


    見到我們,其中一個身材短小的漢子上前握住師父的手,說自己是麻二姑的丈夫。前兩天自家的娃兒在石橋下被發現,按照村裏的規矩,橫死的人不能入土下葬,他和麻二姑又思子心切,於是上鎮上買了副棺材,把孩子放進去,打算在屋裏停棺七天,再抬到墳地。


    昨天夜裏,麻二姑起夜上茅房,見棺材蓋開了,裏頭空空如也,一時慌了神,倒也沒往起屍方麵想,隻擔心自家娃兒死後都不得安寧,又被人盜了去。


    她也顧不得喊醒丈夫,自己衝到外頭到處找,卻一無所蹤。回到屋裏,就見她家娃兒渾身赤裸蹲在地上,埋著腦袋不知道在啃什麽,嘴裏“咯吱咯吱”地響。


    麻二姑喜極而泣,喊了孩子一聲。她家娃兒轉過頭來,卻仍舊麵無生氣,兩隻眼睛黑洞洞的,看不到眼球,嘴角還掛著鮮血。地上那團被他啃咬得血肉模糊的玩意兒,赫然是隻大老鼠。她家娃兒咧了咧嘴,喊著“我好餓”,衝著麻二姑伸手就抓。


    麻二姑大叫一聲,當場昏了過去。她男人被驚醒,下床時看到一團黑影貓兒似的往房梁上躥,依稀像是個孩子。他走到內堂,見棺材大開,媳婦昏倒,慌得趕緊出門喊人幫忙。


    那漢子說完,可憐巴巴地看著師父。村醫似乎很不待見我們這些裝神弄鬼的人,嗤了一聲,提著醫藥箱自顧走了。師父也沒在意,皺眉聽完,讓漢子和他家人把圍觀鄉親支走,招手喊我們三個上前幫忙,來到橫放在內堂的鬆木棺材前。


    “符師父,起屍是啥?是不是詐屍?”季爻乾饒有興致。


    師父搖搖頭:“起屍和詐屍不同。詐屍是一種亂,因為人死前,胸中殘留著一口氣,如果不小心被貓鼠狗這類動物犯衝,靈魂就會附到屍體上,造成假複活,也因此民間有守靈的習俗;起屍情況比較複雜,也可怕得多,是在下葬時自然形成的屍體複活現象,有點類似於僵屍。起屍會主動攻擊活人,而且六親不認,要格外小心。”


    我記得以前偷聽我爺和客人談話時他說過,起屍在藏語中又叫“弱郎”,是指那些在饑寒交迫中死去的人不甘心,怨念加深,死後屍體又活過來,到處去找吃的。我當時還隻道我爺在忽悠人,沒想到經這漢子一描述,還真讓我趕上了這麽一趟怪事兒。


    師父繞著棺材觀察許久,見圍觀人群悻悻離開,拉過漢子,問他或者麻二姑有沒有看清孩子的模樣。確切地說,是膚色。漢子不明所以,搖搖頭道:“這事兒估計孩子他媽能告訴你,不過你也看到了……”他指了指躺在床上閉眼夢囈的麻二姑,顯得頗為無奈。


    淩小滿問師父為啥要問這個。師父說:“現在沒法斷定麻二姑家的孩子是不是起屍。如果真是起屍,那齊老爺子說的養屍匠,顯然跟這件事脫不了幹係,而我們要擔心的,恐怕就不止麻二姑這一家了;如果不是起屍,事情就好辦得多,而且也用不著我出馬。”


    他邊說邊往床前走,見麻二姑滿頭大汗,搖搖頭,衝漢子道:“不用給你媳婦喝藥了。她就是受了驚,丟了魂,給她壓壓驚就好了。”說著讓漢子把麻二姑扶坐起來,他從籮筐裏拿了丁蘭尺,如先前對付我和季爻乾那般,在麻二姑周身上下又敲又念。


    沒多久,麻二姑便悠悠轉醒。


    師父等她徹底緩過神來,問她有沒有看清孩子的模樣。


    麻二姑有些愣神。師父耐心引導:“孩子的臉有沒有發脹?皮膚是不是紫黑色?頭發是不是直起的?或者,身上有沒有起水泡?”


    麻二姑想了想道:“其他看不真切,不過娃娃的臉確實焦黑焦黑的,像是被火燒了一樣,可怕得緊。唉,我可憐的娃啊!”說著又抹淚哭起來。


    “原來留了一手。”師父臉色嚴峻,自語道,“哼,不過見招拆招,也難得了我?”


    他讓麻二姑好生休息。麻二姑放心不下,拉著師父問打算怎麽對付她家孩子。


    師父歎道:“不瞞你說,他若真是起屍,那就不再是你家孩子了,免不得——”


    他沒再說下去,因為麻二姑的眼神暗淡了下來。她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謝過我們,往師父兜裏塞了點錢,把我們領了出去。


    我問師父接下來咋辦,總不能滿村地找麻二姑家的孩子。


    師父搖頭道:“先不管這個。起屍不會無緣無故形成,就算生前積怨深重,死後最多化成厲鬼,難屍體複活的情況。你們注意到麻二姑家那口棺材沒有?那口棺材,有古怪。”


    我知道師父是有意在考驗我們。三人互看了一眼,都悶頭沉思。淩小滿當先豎起食指道:“對了師父,會不會是棺材擺放的問題?犯了忌諱?我剛才看,那棺材擺得不正。”


    季爻乾搖頭道:“不是風水的問題。師父說過:‘運勢依山河,風水靠祖宗。’這小朋友才死了多久啊?祖宗才瞧不上眼兒呢!要我說,應該是棺材的材料選得不對。鬆木陰寒,符師父剛才也說,起屍是自然形成。陰寒木質加上本身怨念,嘭,起飛……起屍了。”


    淩小滿沒料到他會否定自己,氣鼓鼓地道:“你也就信口胡說,證據呢?”


    師父讓他倆先別爭,看向我道:“你呢?你怎麽看?”


    我剛才確實也發現了點異樣,但不確實是不是這個原因,見師父問起,很沒底氣地回道:“那口棺材……好像被人動過手腳。”


    師父眼睛發亮了,追問道:“哪兒動了手腳?”


    我努力回憶,總覺得腦海裏有個東西呼之欲出,卻又頑固地想要躲進陰影裏,怎麽也抓不出來。師父見我表情痛苦,拍了拍我們三個的腦門道:“走吧,咱去找個人。”


    “找誰啊師父?”淩小滿問道。


    師父盯著長街盡頭道:“棺材出了問題,自然是找賣棺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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