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爻乾離得最近,那河童伸出虎爪般的上肢,咕咕尖叫,就往他眼睛抓去。


    師父眼疾手快,抬腳將河童踢回木盆。這下河童徹底惱起來,目露凶光,翻身又往師父身上撲去。齊老先生慌忙大喊:“快避開,這畜生挖人眼!小成,把柴刀拿來!快!”


    我轉頭見柴刀掛在牆上,踮腳去夠,奈何身高不夠,急得直跳腳。淩小滿忽然衝過來,把柴刀遞到我手上,把我往正在和河童糾纏的師父二人麵前一推,道:“師弟快!”


    “我快你大爺!”我心中暗罵,舉著柴刀,卻半天下不去手,“師父,砍哪兒啊?”


    季爻乾知道自己又惹了禍,此刻也慌起來,一把奪過我手裏的柴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照著河童的腦袋就砍。齊老先生側身躲過,怒罵道:“死孩子!看著點!”


    河童後腦吃痛,無心戀戰,咕咕叫著,想往門外跑。齊老先生搶先一步關了門。


    師父會意,一腳將木盆踢翻,將河童倒扣在裏麵。木盆下一陣翻騰,漸漸沒了動靜。


    師父喘著大氣道:“奇怪,要是這畜生沾了水就起性,剛才在河底怎麽沒動靜?”


    齊老先生怒瞪著季爻乾,隨口道:“身上糊了泥,水進不去,自然掀不起風浪。等等……”他唔了一聲,似乎想到什麽,接著道,“糊了泥……看來是有人抓了這畜生,讓它在河底生事。要真是這樣的話,這葉家的婆娘,隻怕也不是咱們認識的那一個了。”


    “怎麽說?”師父皺眉問。


    齊老先生歎道:“我早該想到的。符老弟,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是從湖北過來的。河童這東西,照理隻在大江中出沒。而以泥裹河童,捉童子鎮橋的路子,隻有過去在漢江一帶撈陰的匠人會使。葉家這婆娘,恐怕跟那些人有些淵源。”


    師父若有所思,目光慢慢變得犀利起來:“陰魂不散,到底還是跟過來了。”


    他冷哼一聲,把癱作一團的河童像叫花雞似的包起來,衝齊老先生道:“她要玩,我就陪她玩到底。老爺子,這畜生我帶走,麻煩幫我照顧下這倆徒弟。”


    “師父你去哪兒?”淩小滿急了。


    師父淡淡道:“去會個朋友。你和小成老實待在這兒,晚些我來接你們。”說著把河童抗在肩上,衝齊老先生點頭示意,就頭也不回地推門離開。


    有那麽一瞬間,我恍然間覺得,師父像極了我爺。


    一宿沒有睡覺,我和師姐雖擔心師父,畢竟還是孩子,抵不過困倦,在齊老先生的屋裏沉沉睡去。再次醒來時,屋外月明星稀,儼然又到了夜裏。師父還沒有回來。


    我和淩小滿執意要去找師父,剛到門口,師父就回來了。


    他似乎很疲憊,腳下有些踉蹌。淩小滿扶他進屋,給他倒了杯水。


    齊老先生問發生什麽事了。師父出神地看著眼前的茶杯,過了很久,這才歎息道:“老爺子說的沒錯,葉嬸早就死了。”


    師父說,白天他帶著河童去葉嬸家興師問罪,結果吃了閉門羹。葉嬸家房門緊鎖,竟早已人去樓空。見四下無人,師父撬鎖進屋,發現屋裏家什擺設都還齊全,房間也打掃得幹幹淨淨,空氣中還殘留著濃鬱的蘭花香氣。


    這種香氣,絕不可能出現在一個中年村婦的屋裏。


    因為師父聞得出來,那是城裏年輕女孩身上噴的香水。


    香氣氤氳。師父卻隱隱覺得不對:就算葉嬸家有城裏的親戚造訪,這香氣也太重了,像是在刻意掩蓋什麽。他仔細再聞,就聞到這股香氣裏,夾雜了一絲肉體腐爛的惡臭。


    循著惡臭,師父在葉嬸家臥房床下的地窖裏,發現了葉嬸和她孩子的屍體。從屍體的腐爛程度來看,至少死了快大半個月了。師父生怕被人下套,急忙撤走,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故意在牆根下大喊“出人命啦”,等街坊鄰居聞聲出來,這才悄悄離開。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一劇情有些似曾相識。


    師父說完看了我一眼,苦笑道:“這地兒是不能呆了。等把這事兒解決了,我還是得帶他倆回去。”見齊老先生麵露疑惑,他接著道,“我清楚這些人的做派。那娘們兒的伎倆既然被識破了,決計不會逗留。石橋下應該還有古怪,我得去弄明白。”


    齊老先生挽著他的手道:“我跟你去。這事兒因小徒而起,我必須負這個責任。”


    師父笑道:“老爺子別急。這次誰也不用留下,咱們都去。”


    師父讓我們都好好休息,明天可能會很累,說完就領著我和淩小滿回了店裏。


    隔天一早,我還在睡夢中就聽到屋外有人敲門。我跑去開了門。幾個村夫模樣的精壯漢子圍在門口,滿臉急切地問我:“符師父在嗎?”


    師父出來應門,似乎早已料到,也不多話,領著這些人,浩浩蕩蕩趕往橋邊。


    路上師父告訴我們,這些人都是失蹤孩子的父親。昨天趁著葉嬸母子屍體被發現,他喊人對外散布消息,說有人拿小孩祭橋,屍體就在橋墩下。孩子死得冤,陰魂不散,想要超度,就去找“符氏精工”的符師父幫忙。


    齊老先生打趣道:“符老弟,你這攬活兒的本事,老頭子是服的。”


    師父笑而不語。到了橋邊,河水似乎比前兩天小了許多。眾人拾柴火焰高,還不到中午,石橋下的河段在師父的指揮下,硬是被那些村夫用沙包和抽水機隔出了一截泥濘的河床。如師父所料,石橋下正中的位置,有個不易察覺的網狀窟窿。窟窿的網眼兀自往外冒著泥水。裏頭似乎還有空間,不過泥水渾濁,看不太清楚。


    師父用腳在窟窿邊緣探了探,喊了兩個壯漢,小聲跟他們說了些什麽。三人眼神交匯,都點點頭,彎腰下去,口中大喊“一二三”,同時發力,居然從泥裏搬出一道正圓的鐵盤。


    鐵盤無論大小還是形狀,都跟城市下水道的窨井蓋十分相似。


    鐵盤離地的瞬間,師父三人腳下的河床猛地向下凹陷。其中一個村夫躲閃不及,慘叫一聲,瞬間被泥水吞沒。師父二人慌忙避開。過了不到五秒鍾,先前陷入泥坑中的村夫被一團烏黑的泥水重又托了出來,已然沒了呼吸。黑水汩汩地往外冒,氣味奇臭無比。


    圍觀人眾嘖嘖驚歎,不由地都離河床遠了幾分。


    師父和另一名村夫把屍體拉出來,見他臉色蠟黃,讓他不用勉強,自己小心翼翼地挨近那股黑水,掩著口鼻看了許久,突然回身,衝我道:“小成,你過來。”


    我不知道師父搞啥名堂,惴惴不安地走過去。


    師父指著黑水對我道:“你仔細聽,能聽見啥動靜不?”


    我閉上眼,耳邊隻聽見那股黑水往外冒的聲響,正要搖頭,忽然就聽見那水聲裏,分明摻雜了一個微弱的呼吸聲。雖然聽得不真切,但我能夠肯定,就是人呼吸的聲音!


    “師父,底下有人!”


    師父拍了拍我的腦袋,示意我退後,邀上幾個大膽的村夫,圍著那股黑水,鑿開一個四四方方,好似葬坑的深坑。那股黑水被圍在正中,看著倒似山水盆景中的噴泉了。


    齊老先生不放心,跳下河床,問師父這是怎麽回事。


    師父冷笑道:“魯班門雖以撈陰為生,倒也沒忘了老本。這水既黑又臭,隻怕有毒。咱留心腳下,應該有關掉這黑水的機關。”頓了頓,他接著道,“那晚小成說聽到有人喊救命,我先前就懷疑,這河床之下還有空間,甚或還有活人。現在看來,可能性很大。”


    齊老先生沉下臉道:“那可得抓緊些時間了。”


    師父搖頭道:“急不來。老爺子,風水上的東西你比我在行。你來看,這種布局是不是有什麽講究?”


    齊老先生給他一提點,繞著深坑走了一圈,忽然雙目圓睜,驚道:“這是……積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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