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沒多久,她因為中暑昏倒在了街頭,被人送到了醫院,那個好心人為她墊付了醫藥費,然後又將她送到了公安局。


    麵對民警的質問,她什麽都不肯說,不肯說自己的家在哪裏,也不肯說自己的父母是誰。


    她已經沒有家,也不再有父母。


    她在公安局內待了一段時間,這期間他們一直試圖聯係她的父母,可是卻始終無果,後來實在沒有辦法了,隻好把她送到了孤兒院。


    在孤兒院裏的日子裏,她生活的倒是還可以,盡量讓自己表現的安分乖巧,希望能被人領養走,離開那個地方,徹底與過去的生活告別,開始一段新的人生。


    就這樣過了大約半年左右,終於有一對中年夫妻看中了她,將她帶回了家。


    她的養母身體不好,不能生育,跟養父都在國企上班,工作很穩定,工資也不少,給了她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漸漸的,她的生活穩定了下來,重新走進了校園,沒有人再嘲笑她,也沒有人再欺負她。


    她終於,徹底與過去的黑暗告別,迎來了光明與希望。


    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宋輕語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程輕語。


    ……


    ……


    翻湧的記憶,終於徹底結束。


    程輕語睜開眼睛,握緊的雙手也緩緩鬆開,她深深的呼吸了口氣,幾乎是用盡了自製力,才終於將那些翻湧叫囂的瘋狂情緒給壓製了下去。


    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可是當重新回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並沒有。


    過去近二十年的絕口不提,不是因為忘記,而是因為銘記。


    記的太深了,深刻到了骨子裏,那些疼痛與絕望牽一發而動全身,任何一點細枝末節的疼,都能引發讓她全身都戰栗的痛。


    程輕語站起身來,再度抬起頭,朝著那個地方看過去,放鬆的鬆又微微握緊,心裏暗暗鼓起了些勇氣,邁開腳步,朝著目光所及之處走過去。


    她上了樓,停留在門口,抬起手剛想敲門,卻又在敲門的前一秒,停下了動作。


    她終究,還是不敢,雖然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在怕些什麽。


    遲疑再三,忽然瞧見裏麵的燈光暗了下來,應該是她熄了燈。


    程輕語望著裏麵的黑暗,無奈的勾起嘴角,苦澀的笑了笑。


    她以為早已經在磨難的侵蝕下刀槍不入,可直到現在才猛然發覺,原來這個世界上也有她不敢直視不敢麵對的東西。


    溫熱的淚,從眼眶中溢出,順著她微微蒼白的臉,大顆大顆的滴落下來,如同斷了線的珍珠。


    她終究是收回了手,沒有敲門,轉了身,欲要離開這個地方。


    卻沒想到,才剛剛轉過身,就聽到身後忽然響起“哢噠”一聲,緊接著,有腳步聲傳進了耳中,那一道陌生了仿佛一個世紀的聲音顫抖的響起:“小語,是你回來了嗎?”


    程輕語僵硬的轉過身,回頭看向她。


    時隔多年,物是人非,眼前的這個人漸漸蒼老,早已經不再是當初她記憶裏的年輕模樣。


    她穿著最普通的衣服,衣服已經很舊,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但卻洗的很幹淨,及腰的長發剪掉,變成了利落的短發,兩鬢已經有了斑白,眉眼處的皺紋明顯,已經不複當初的明豔動人,而手上似乎是有傷口,貼著好幾個創可貼。


    歲月果然是一種殘忍的東西,能將當初那樣明豔動人的女子給消磨成如今這副模樣。


    程輕語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身上,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始終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怎麽也不敢想象,眼前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媽媽。


    不,這不是真的……她不是媽媽……


    殘忍的現實仿佛一把鋒利的匕首,將她的心給狠狠的切割開,程輕語怎麽也不敢相信擺放在麵前的事實,收回了目光,疾步跑下樓。


    後麵的人見狀,也下意識的跟了上來,“小語,別走了,是媽媽當初錯了,媽媽不該打你……”


    程輕語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但也僅僅,隻是停頓了一下而已。


    隨後便再度邁開了腳步,跑的更快,倉促的身影,仿佛是在急於逃離什麽,好像身後追她的人不是她的母親,而是什麽洪水猛獸。


    她的心裏莫名浮現上驚慌與失措。


    恐懼,來的那麽突然,讓她在那一瞬間起了退縮的念頭,她怕,怕好不容易逃離的自己會再次回到那些令人絕望的黑暗裏。


    那些,是她最難以忘懷的噩夢,如果有可能,她一輩子都不想再去觸及。


    程輕語倉促的下了樓,然後不遺餘力的往外跑,很快,便逃離了這個地方。


    她一邊跑著,一邊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回頭,也不可以回頭。


    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東西就是憐憫和同情,她不能因為一時的心軟而留在這裏,更做不到就此忘掉那些植入骨髓的噩夢。


    因為沒有人會看到你的可憐與無奈,更沒有人會對你施以憐憫之下,他們所看到的,永遠都隻是你的成就與輝煌,以及圍繞在身上的榮耀。


    人情冷暖,最奢侈的就是人的善意。


    她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從多年前就不是,如果是好人,怎麽可能會在自己的爸爸死了之後感到慶幸?


    而她的媽媽,當年也對她放下了的話,說讓她滾,說就當從來沒有生過她這個女兒。


    既然這樣,她為什麽還要回來?


    她要離開……她現在是程輕語,她已經不再姓宋,她跟這裏的一切,都早已經沒有關係了!


    冷風呼嘯,吹亂了她披散在雙肩上的及腰長發,她拚了命的隱忍,可還是沒能忍住,眼淚終究是流了下來。


    視線裏,一片模糊,她看著前方的道路,隻覺得盡是茫然,什麽都看不清楚。


    那個人,終究是老了,體力哪裏能比得過她,追了沒多久,就沒了力氣,在原地停住了腳步。


    程輕語跑出一段路去之後,停下腳步,回眸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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